“我跟你说哦,”徐池迟疑,带着先想要被安慰的情绪,告诉韩央,“我还时常在夜里自想,我是不是造物主造人的时候,不小心造多了的那一个。”
韩央不解,这可属于自我贬低的范畴,不该属于他。
还在思忖呢,就见徐池去他那堆书本里找东西,找来相册,蹲好后,肩头靠定了肩头。
“你看,”是毕业相册,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小学,我的朋友有,这个,这个这个…”
徐池跟他一一介绍给他那所谓的八十三个朋友。
韩央惊诧这些人的真实存在之余,只专注看徐池的颜值。
人一天天长大了,还是那个特征,该被欺负。不过,这种夸张程度,他是没能料到,要是换个好的形容词,那简直就是被那一群人欺负的团宠。
他那颗头,不知道被多少人揉过,脸不知道被多少人扯过,肩膀上不是搭这人的手,就是那人的手。
“就说这张…”
徐池指着一张二十三人去郊游的照片,大概初三的年岁,个个笑容都那么年轻,无畏,恰巧就是十一个男生,十一个女生,他站在中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体会到徐池朋友说他的笑不合时宜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和这个成了一对,”徐池指尖在照片上头指指点点,“这个和这个又是一对,”脸与脸之间连起来线条,“我,”指着他自己的脸,“多出来的那一个。”
徐池说,从小学到初中都还好了,到高中,整个班级的男的都谈过恋爱,包括爱看漫画,一脸青春痘,对恋爱兴趣不大的人,都有个姑娘喜欢他,喜欢跟他一起看漫画。
他也看漫画,家里有不少漫画书,也和那个爱看漫画的成了朋友,不过他和那女生看漫画的时候就不找他了。
徐池站在无数的恋爱圈外头,后知后觉。
他们还都爱在他面前说谈恋爱就那么回事儿,平淡无奇,了无新意。
不过他不信他们,既然无聊,怎么都要去谈个恋爱?
有好几个朋友,还谈不完的恋爱,嘴上说谈恋爱的都是傻子,那脸上的笑就出卖了他。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笑出那么多牙齿的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
徐池说,我周围出现的女生,没出现多久都会成他们的了,今天说着明天一起去看个电影,明天就爽约说有事来不了了,今天说着过一阵一起去书店买书看,过两天他看见她跟别人一起在书店挑书了。
说着指着那高中毕业照,介绍说这个人找的谁谁谁,这个人又和谁谁谁是一对儿,最后,就他被排除在外,意思就是,他除了陪朋友玩闹没时间谈恋爱,也没人可以跟他谈一场恋爱。
恋爱酸酸臭臭的,这是他看他那么些朋友谈那么多恋爱给他的感受。
热恋的时候,周围鲜花满地,失恋了,鲜花变狗屎。
一种情感,要是能让鲜花变狗屎,那种情感,不要也罢。
这是他当时的感想。
“不过,他们热闹过后,所剩下来的寂静,总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孤立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得劲。所以那些个朋友的女朋友问我我朋友怎么怎么样的时候,我就往坏了说。”
韩央去看他故作报复的小样,有着一种一点就着的小小火气。
“有钱的我说是个穷鬼,跑车都是租来泡你们用的,房子都是人借给他装逼的。没钱的我就说他是个隐藏富豪,让那些姑娘去要昂贵的礼物,吃最贵的西餐,买不起的当下,就是他们丢面儿的时候。”
韩央只能想,这种报复方法,非常幼稚。
“有的姑娘交心啊,问我他们性格怎么样,适不适合长处,适不适合结婚。顾家的我说在外面儿花,老实过生活的我说他吃喝嫖赌,对女生好的,我就说他对任何女生都好…”
“我猜,”韩央笑得奇怪,“后来是不是再没有姑娘跑来问你这些问题了?”
“对的,”徐池点头,“我那些朋友反在那些姑娘面前说我很坏,这群人里头,就我最坏。”
韩央想,这以徐池为中心建立起来的奇怪群体,包裹着友谊的糖纸,吃着徐池牌火锅呢。
“暗恋呢,”他问徐池,“总有你喜欢的人存在过吧。”
“没有,不,是没能有。”
“哦,还有别的原因…”
“我…”徐池不敢正视韩央,“我朋友说我…说我…”
韩央迫切的目光,都快溢于言表。
“他们说我…”
你倒是说啊…
“发育稚嫩…”
徐池说完,拿后脑勺对着他,不说话了。
韩央手抖了抖,捂在嘴上,抑制他某种不受控的情绪。
这什么意思,发育稚嫩?
得萌发出多少想象,还有,因为这个,就不敢去喜欢谁了。这性格是属于不给别人添麻烦啊,还是怕自己被笑话呢。
徐池感受到他那不受控导致的肩头抖动,抬头去看,后悔莫及。
不该说的吧,丢死人了,原因大概是,对方不遮不掩地跟他分享了他私人的故事,毫不吝啬的跟他共享一些个情感,一下没了防备。
他去看天上,头一次希望雨赶紧下完。
“他们看过你身体了?”韩央确认,“八十三个,都看过了?”
徐池转过头,瞪着他。
“我不该问那么多。”韩央抱歉状。
但是还想问。
“你在笑吧,”徐池眯了眼睛,“不准笑!”
韩央“扑哧”一声。
徐池去推他手臂,想把他推到雨里去,韩央抬臂去挡,嘴上说着抱歉抱歉,却坐如山雕,一动不动。
“还需要八十三个都看见?!一个人看见,一分钟就传遍啦!”那气,徐池开始冲着自己,“我就不该跟他去什么毖山泡温泉!”
“传言不可信,”韩央还在笑,“你朋友不可能都是笨蛋吧。”
“所以我被他们扒了几次你都不知道!我,我都打算跟他们绝交了,又跑来跟我道歉,排着队请我吃好吃的,送我礼物,凑钱请我去看大海,我才原谅的他们好吧。”
“那不还是被你那八十三个朋友看光了,好奇心谁都有。”
韩央也有,他现在就想看看,什么叫做发育稚嫩。
不过他跟徐池那些个朋友都不一样,他喜欢让自己的好奇心,成倍的积累。
徐池见他收了笑,收了推他的手,打算等雨停了找个地儿充电,然后给他的朋友都打个电话,一人要一百块,他一个月的花销也就有着落了。
他不能跟他爸妈打电话求助。
他爸要是知道了,得心疼死他,他妈要是知道了,除了心疼他,还得骂他不好好存钱,还得让他赶紧和他那些个朋友老死不相往来,再说说他的生活是那么那么糟糕。
不行,一人要个五百!都是些过分的家伙。
他当时在洗澡间听他朋友那么说了以后,盯着自己看了半天,没懂什么叫发育稚嫩,不过就是瘦点,白点,怎么了?
后来他其中六个朋友骗他去看雪山泡温泉,到店后的那一刹那,就冲过去扒了他衣服,无数双眼睛瞅那么一秒,笑得前仰后合。
他跑去扒他们的衣服,他们不躲他的攻击,反脱光了故意给他看。
有了明显的对比以后,他这才明白,稚嫩就是发育不良。
后来,他就绝不跟他们去泡温泉,却躲不过他们的灌酒,扒一次笑一次,扒一次他的自卑就加深一次。
从此,他们讲笑话,他的笑就往一边儿撇,不是以前的不合时宜,而是自卑以后的不服。
他的朋友这时候要是不说话还好,翻书过页他都不会发脾气,结果他们都憋着笑,假意安慰他说:
“世界那么多人,你绝对不是这世界上唯一发育不良的少年,不用自卑。”
“你这身体好处别人想要还要不起呢,都说致死是少年啦,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啦,都是为了缅怀,你不一样,你是真正的,永远都是那个少年。”
“别怕别怕,这辈子谈不着恋爱不要紧,我们都在,只要你一句话,说你寂寞了,都跑来陪你,不在话下。”
“一人饮酒醉,好过回家有人骂你,对吧,那种事儿也一样,不重要。”
他听一句两句还能当作安慰来听,说得多了。
他一拍桌:“我要跟你们几个绝交!”
掀个桌子:“我从今以后再不接你们电话!”
丢个酒瓶:“我再请你们喝酒吃饭我就不叫徐池!”
那段时间,他谁的电话也不接,上班下班,看书看电影,去江边花几十块钱唱个歌,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吃遍了整个城市里每一家现做的奶油蛋糕。
晚上睡觉,辗转难眠,心想,我可能不是造物主造多余的那一个,而是造残了的那一个。
一想到自己是个残次品,他就不爽,得找个宣泄口,可天生如此,怪谁呢。
没有能怪的事物,他就又陷入到了某种困境。
电话还是老响,他换了号码,朋友陆陆续续带着好吃好玩的来他家找他,他就搬了家。
这充分说明,他这人不爱生气,一生气,就非得是非常严重的事。
严重的不是他这些朋友嘲笑他,而是他们使他认识到自己是残次品这件事。
心灵鸡汤他也看过不少,其中就有一种,当然,那是拿来形容爱情,不过放在友情里也是可以的。那就是,遇见一个人,会让你变得更好,或者说,让你变得更自信更优秀,那么,这个人就是值得你珍惜的。
可遇见这么一个人,不,他是遇见了一堆人,让你产生了自卑和怀疑自己的情绪,那这堆人不要也罢。
后来他发现,即使没有朋友,他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即使没有朋友的洗脑术,他也谈不起任何恋爱。
那一个月,他胖了两斤,存了两万块,给他爸妈买了两件新衣服。
国庆放假了,跑他爸工作的研究院去,去看他爸修复几千年前的铜器,听他爸讲这铜器的墓主人是什么来历。
他爸知道他心情不好,问他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说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谈恋爱了。
他爸停了手中的工作,拿下眼镜,正经八百地瞅着他。
徐池叹息说:“爸爸,为什么我没遗传到你的好一点半点呢。”
他爸没来由笑他:“你想遗传你老爸哪点?”
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说了顶实在的一个词。
“大叽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