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还在进行,吴玉瑶的怯问春开了头,联句便顺利接了下去。
之后的环节,又有两位品级不算太高的夫人特意过来与吴玉瑶攀谈。
吴玉瑶手心还残留着未退去的汗意,但有了之前的经历,加上身边千雪无声却安定的存在,她心底那股因人多而产生的慌乱渐渐被压了下去。
努力回忆着平日学的应对礼仪和京中话题,虽做不到妙语连珠,倒也能谦逊从容地回答几句“天气回暖”,“母亲有训”之类的场面话,倒也显得得体有度。
吴玉颜安静得异样,只在远处冷眼瞧着,杜氏身边那个叫素兰的大丫鬟不动声色地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
没有说一句话,但那无形的压力让她彻底歇了再当众发难的心思。她胸口堵着一股恶气,发不出来,只能端着酒杯独自站在窗边,脸色阴沉。
千雪低眉顺眼地立在吴玉瑶身后,心神却有些飘远,看着周围这些世家贵女,以及她们的母亲对未来夫家的精妙算量和试探。
吴玉颜为可能的婚事明争暗斗,精心算计得失,吴玉瑶虽稍显生涩,却也并非懵懂,显然也是明白此行分量。
对这些贵族少女而言,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投入一个全然陌生的深宅内院,究竟有何可期待之处?她只觉得荒谬。
但一想于她们而言,也别无选择吧,不好好挑选,恐怕未来迎接她们的是可悲的命运。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固,吴玉瑶眉眼间却轻松了许多,毕竟今日没让吴玉颜得逞,还在众人面前稳住了阵脚,她甚至偶尔透过车窗薄纱看看外头初绽的花枝。
吴玉颜显然憋了一路,脸拉得老长。
眼看快到国公府,她终于忍不住,对着吴玉瑶刻薄道,“四妹妹今日在席上可真是长本事了,当着那许多夫人小姐的面装起才女来,倒真是豁得出脸去,不过你装得再好,骨子里的上不了台面也改不了,回头别砸了府里的招牌!”
若是从前,吴玉瑶被这样当着面羞辱,又气又急之下可能结巴。但今日,她刚经历过联句的惊魂一刻,那逼出来的狠劲儿还没散干净,又加上回程的好心情。她猛地转头,直视吴玉颜那张精心打扮的脸,声音清晰冷脆。
“三姐姐有这闲心编排我,不如多想想今日是谁沉不住气,差点连累国公府姐妹在席间当众争吵出丑!母亲回去听了,不知会赞谁懂事,罚谁不稳重!”
吴玉颜完全没料到这个一贯显得拘谨内敛的妹妹竟敢如此直接硬刚!被戳中痛处,瞬间气得脸色紫胀,“你!你竟敢……”
“下车了。”吴玉瑶不给她骂出来的机会,恰好此时马车停稳。她根本不等吴玉颜,扶着千雪的手,径直掀帘走了下去。
府门在望。
眼看着吴玉瑶头也不回地走向芳华院的方向,吴玉颜站在车旁,气得浑身发抖,精心梳好的鬓角都乱了。这口恶气堵在胸口,几乎要炸开!
“去!去松鹤堂!”她猛地一跺脚,对身旁慌乱的丫鬟低吼,“我去给祖母请安!”告状!必须立刻告状!她不能让吴玉瑶好过!
马车在府门停下,吴玉瑶步子轻快,一路往芳华院走去。进了院门,回到熟悉安心的地界,她才长长舒了口气,素丹赶忙迎上来伺候她更衣净手,她却摆摆手,让素丹先去准备些茶点,只留下千雪在跟前。
待屋里没了旁人,吴玉瑶在窗边榻上坐了,才看向安静侍立的千雪,眼里带着喜悦,“千雪,方才席上,过来与我说话的那两位夫人,你瞧着如何?”
千雪知道她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特别是自己这个局外人的观察,她回想了一下,直接道,“回小姐话,那位圆脸的夫人,看着挺和善,说话也温温软软的。”
“那是光禄寺少卿郑大人的夫人。”吴玉瑶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千雪的第一印象,接着补充了对方的身份,“她娘家姓周,并不显赫,兄长外放在外。”
“嗯,”千雪应了一声,继续说出自己的直观感觉,“不过…奴婢瞧着,这位郑夫人,家境可能不算特别宽裕。”
吴玉瑶端着茶碗的手顿住了,抬眼略带讶异地看着千雪,“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她自觉席上没发现什么明显的线索。
千雪的理由异常直白,“她身后跟着的那个贴身丫鬟,衣料看着很普通,浆洗得都有点发旧了,头上的银簪也细小。不说比大夫人身边姐姐们的体面,就是…比奴婢身上的穿着,好像也差了不少。”她虽然只是吴玉瑶的丫鬟,但背靠国公府这棵大树,吃穿用度自有体统,即便是丫鬟的份例衣料,也不会太差。
吴玉瑶一怔,随即若有所思,是了,夫人们出门带的贴身丫鬟,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她们身份和治家能力的一个窗口。
杜氏身边的素琴,素兰,穿戴几乎赶得上小户人家的小姐,而郑夫人的丫鬟确实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了些。
“你倒心细。”吴玉瑶轻轻抿了一口茶,眼神里多了点审视的味道,“那另一位呢?说话比较干脆那位夫人。”
“回小姐,这位夫人看着就干练不少,说话利落,眼睛像是一下能看透人似的。”千雪回忆着她说话时那种直接的眼神和气场,确实给人很不一样的感受。
“那是正四品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王大人家的夫人,娘家姓李,听说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吴玉瑶道,言语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羡慕?那种能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掌控局面的气度,正是她所欠缺又渴望拥有的。
吴玉瑶听完千雪对两位夫人的看法,手指在暖融融的茶杯壁上轻轻敲着,沉吟道,“如此说来,那王夫人出身干练,王大人官居正四品转运盐使同知,郑夫人虽显和善,但郑大人只是从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她顿了顿,秀气的眉头微蹙又展开,像在理一笔清楚明白的账,“这样看来,王家的门第,官职似乎都更胜一筹,母亲若为我择选,总该是更倾向王家些吧?”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事涉己身的懵懂权衡,仿佛透过这两句品评,已将终身大事的前景窥看了一角。
千雪垂手侍立在一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却忍不住轻叹,这位小姐,到底是年纪小,心思还有些单纯。
一场宴会,几句话,就要定下前程了?事关终身,哪能只看父母的门楣高低,性情如何?
她清咳一声,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低缓,带着试探又谨慎的点拨意味,“小姐思量的自然有理,只是父母的门第官阶是一方面,终究是要结成两姓之好。这王大人,郑大人家的公子是何等品性,是否上进,待下如何这些才是最最紧要的,小姐,不妨再等等?”
“啊?”吴玉瑶像是被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微微怔住,随即脸上浮起一层浅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这,我倒真是不知了,想必,母亲会替我看顾的吧?”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没底,近日杜氏待她是比以往亲近了些,赏衣料,也带她出门。
但是否真能换得嫡母为自己终身大事的上心?便是上心又能上几分心?
那些深宅大院里无形的算计和衡量,她并非全无感触,只是往往想不透,摸不清。
屋里有片刻的寂静,窗外偶尔有鸟雀啾鸣。
千雪那双澄净的眼眸却忽地亮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上前半步,语气依旧平静,却隐隐透着一股子机敏劲儿,“小姐,这正是机会啊,您若信得过奴婢,奴婢可以想办法出府一趟。”
“出府?”吴玉瑶眼睛瞬间瞪大了。
“是,”千雪点点头,声音更低更稳,“您只消吩咐奴婢一句,就说让奴婢去东西市替您选些时兴的胭脂水粉,或是新出的绫罗花样子。奴婢得了差事,便能光明正大地出门,到时在外头,或许能听到些京中的风声,关于各家公子的事……”她没有明说怎么打听,但言语里的笃定让吴玉瑶明白,千雪是有门路的。
吴玉瑶的心猛地跳快了几下,出府!对于她这样闺阁小姐,平日去杜氏那里请安,去祖母那里磕头,就是全部活动范围。
但是丫鬟出府要简单很多,她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激动和雀跃,脸上的欢喜却怎么也藏不住,水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千雪,“好!好主意!你就说我让你出去选点胭脂,对了,还要新出的花样子!”她生怕理由不够充分,赶紧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自己支银子就是。”
“是,奴婢领命。”千雪福身行礼,嘴角也极快地弯了一下,得了小姐的首肯,这趟差事就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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