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李健熙的病情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三星帝国上空,也压在李智宇的肩上。他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中央处理器,高速处理着来自医院、集团、媒体、家族内外的海量信息,做出一个又一个不容有失的决策。面容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些,眼底的阴影也愈发深重,唯有那份冷静和锐利,不曾有丝毫减退。

李智皓住在汉南洞,虽分担不了核心压力,却也成了这冰冷空间里一丝活泛的气息。他会叫来符合兄长口味的外卖,会在李智宇深夜归来时,留下一盏温暖的廊灯,偶尔插科打诨,试图驱散那过于凝重的氛围。

这晚,李智宇处理完一批紧急文件,已是凌晨。高度的精神紧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睡意全无。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卧室,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客厅那架施坦威钢琴前。

他坐下,修长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空,静默片刻。然后,指尖落下,一段流畅而富有情感的旋律流淌出来——是肖邦的《夜曲》。

与金旼炡青涩却充满生命力的弹奏不同,李智宇的演奏是纯熟而内敛的。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比,力度控制恰到好处,将夜曲中那种宁静的忧郁、诗意的幻想表现得淋漓尽致。音乐如同月光,洒满了空旷而冷清的客厅,也暂时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沉郁。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无需任何伪装的时刻,是他排解巨大压力的唯一途径。

李智皓被琴声吸引,揉着惺忪睡眼从客房出来,靠在门廊上,安静地听着。他看着兄长在琴键上飞舞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那在音乐中似乎柔和了几分的冷硬侧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优美的旋律背后,是外人无法想象的重压。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李智宇的手指依旧停留在琴键上,微微喘息。

“哥,”李智皓轻声开口,“很久没听你弹琴了。”

李智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弹得真好,”李智皓顿了顿,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比……我之前偶然听到的那段练习曲,成熟很多。”

李智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应关于“练习曲”的话,只是沉默地合上琴盖,站起身。“很晚了,去睡吧。”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走向书房,似乎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在他握住书房门把手时,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个来自美国芝加哥的视讯请求——是妹妹李元珠。

李智皓离得近,瞥见了屏幕,扬声提醒:“哥,元珠的视频。”

李智宇脚步顿住,转身走回茶几旁。他看着屏幕上元珠灿烂的笑脸图标,犹豫了。此刻的他,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去应对妹妹活泼的追问和敏锐的观察。他不想让远在异国的妹妹察觉到自己的疲惫,更不想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

最终,他伸出手指,轻轻划向了“拒绝”接听的方向。然后,他拿起手机,给元珠发了条文字信息:

“在开会。晚点联系。”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转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李智皓看着兄长这一系列动作,心里叹了口气。他理解兄长的顾虑,但也为元珠感到一丝委屈,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压在兄长身上的、无形的巨大重量。

而在书房内,李智宇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睡的城市,脑海中却回荡着刚才自己弹奏的《夜曲》,以及……记忆中金旼炡在那架钢琴上,生涩却专注地弹奏她原创旋律的样子。

两种截然不同的琴声,代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的世界充满规则、责任和冰冷的博弈;她的世界则简单、纯粹,充满了对梦想最直接的渴望。

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那份简单和纯粹。他甚至下意识地拿出那个加密手机,点开了与尹室长的通讯界面,手指在“安排见面”的指令上悬停许久。

最终,他还是关闭了界面。

还不是时候。祖父病重,各方视线聚焦,他不能在这个敏感节点,给她带去任何潜在的风险。

他将那份渴望,连同疲惫一起,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另一边,因高强度练习而早早睡下的金旼炡,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枕边的手机屏幕悄然亮起,又暗下。她并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那个她仰望的男人,在承受巨大压力之时,曾用她触碰过的钢琴,弹奏出无人听闻的孤独乐章,也曾因为不想暴露脆弱,而拒绝了一份来自亲人的温暖问候。

李健熙的病情暂时稳定,但三星内部的权力平衡依旧微妙。李智宇像一根始终紧绷的弦,在医院、集团和必要的公开场合之间穿梭,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汉南洞的公寓,更多时候只是他短暂歇脚的驿站。

李智皓倒是渐渐适应了与兄长同住的生活。这天下午,他难得没有安排,心血来潮决定自己去附近的进口超市采购些零食和饮料,补充被兄弟俩消耗殆尽的库存。他穿着休闲卫衣,戴着棒球帽,低调地混在人群中,推着购物车,饶有兴致地挑选着商品。

就在他站在冷藏柜前纠结选哪种口味的酸奶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几个同样戴着帽子、穿着低调的年轻女孩从旁边走过。她们似乎在轻声交谈,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其中一个女孩侧影清瘦,气质清冷,虽然戴着口罩,但那双眼睛和熟悉的轮廓,让李智皓瞬间认了出来——是金旼炡。

她和几个看起来像是同伴的练习生一起,正在挑选水果,动作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泼,与他在兄长公寓感受到的那份沉静截然不同。她们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难得的集体外出活动,享受着片刻的寻常自由。

李智皓脚步顿住,下意识地将帽檐又压低了些。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隔着货架,安静地观察了片刻。他看到金旼炡拿起一盒草莓,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去,和同伴小声商量着什么,眉眼间带着轻松的笑意。这种鲜活的生活气息,与他兄长那个秩序森严、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兄长会对这个女孩产生特别的关注。在她身上,有一种他们那个圈子里早已遗失的、纯粹的“人”的味道。

李智皓没有惊动她们,默默转身,走向了另一个货架。结账离开时,他的购物车里,除了原本计划采购的物品,莫名多了一盒品相很好的草莓。

而此刻的金旼旼,对这次近在咫尺的“偶遇”毫无察觉。她和队友们刚刚结束了连续多日的封闭训练,获得了短暂的一天假期。她们没有选择在首尔市内闲逛,而是集体乘坐KTX来到了距离首尔不远的江陵,看海,散心,暂时逃离练习室的四面高墙。

站在波涛汹涌的海边,戴着帽子和口罩,任由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着发丝,旼炡感觉连日来的压力和疲惫似乎都被吹散了一些。她看着无边无际的灰色海面,心情是久违的开阔。她偷偷拿出手机,对着大海拍了一张照片,没有拍自己,只有海浪、沙滩和阴沉的天空。

她登录那个INS小号,将这张照片发了出去,依旧没有配文。

这是她无声的宣泄,也是她与世界(或许,更是与某个特定的人)分享她此刻心情的方式。

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到汉南洞公寓的李智皓,将采购的物品归置好,把那盒草莓洗干净,放在水晶果盘里,摆在了客厅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他登录自己的INS,发了一张超市购物车的照片,里面堆满了各种零食饮料,配文:

“自力更生,填满冰箱行动!发现某款草莓看起来不错,果断入手。(有没有懂的?)”

他这条动态,带着他惯有的活泼风格,与他兄长那个冷峻的加密小号形成鲜明对比。

晚上,李智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一进门,就看到茶几上那盘鲜红欲滴的草莓,以及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弟弟。

“哥,回来了?吃草莓,刚买的,挺甜。”李智皓头也不抬地说。

李智宇目光扫过那盘草莓,又看了看弟弟,没说什么,只是脱下外套。他走到茶几旁,没有动草莓,而是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加密的INS账号。

然后,他看到了 @winter_nara 刚刚更新的那张海景照片。

没有文字,只有一片苍茫的海。但他仿佛能透过这张照片,感受到海风的力度,听到海浪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出她站在海边,暂时卸下重担、眺望远方的样子。

他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冰冷的城市,无尽的工作,病房的阴影……这一切的沉重,似乎都被那片广阔的海域稀释了一些。

他依旧没有点赞,没有评论,只是默默地将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然后,他放下手机,破天荒地伸出手,从果盘里拿起一颗饱满的草莓,放入了口中。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

李智皓偷偷抬眼,看到兄长这个细微的动作,以及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嘴角悄悄上扬了一下。

冰山依旧矗立在风暴中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在无人窥见的深处,两股细微的暖流正悄然汇聚——一股来自弟弟笨拙却真诚的关怀,一股来自远方那片沉默的海域和那个努力生活的女孩。

它们无法融化冰山,却足以在冰层之下,开辟出一条温暖的、隐秘的裂隙,让那颗始终高速运转、冰冷计算的芯,得以片刻的喘息和感知。

李智宇咽下草莓,拿起一颗,递给弟弟:“味道不错。”

李智皓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接过:“那当然,我挑的!”

兄弟俩难得地,在弥漫着草莓清香的客厅里,共享了片刻无声的温情。而在遥远的江陵海边,金旼炡收起了手机,将那份因分享而带来的隐秘悸动埋入心底,迎着海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两条线,依旧平行,却在不同的空间里,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碎片,感受到了彼此存在的、微弱而真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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