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校医简略的给夏时雨的伤口做了包扎消毒，刺鼻的酒精味盖过血腥味，包扎的过程夏时雨忍着不叫出声，但五官已经疼到扭曲。
老师也贴心地给了些止痛药，但普通的止痛药好一会药效才发作，夏时雨脸色都因疼痛苍白了不少。
等了片刻，救护车高调鸣叫着靠近，眼看着夏时雨进入大车中，一旁踟蹰的江寒松临走前才鼓起勇气，问了医护人员他能不能陪同，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有伤者的同意，他一路陪在夏时雨身边。
到了医院，鲜血已经浸透了洁白的纱布。比起大部分在外科急诊室躺在病床上鲜血淋漓的病人们，夏时雨倒是少数能坐着等医生的人。
夏时雨披着老师从其他同学借来的外套，由于他两件穿的都是长袖，为了伤口消毒，校医老师不得已剪掉了里面长袖的袖子，当时为了方便老师将外套脱掉时伤口的痛觉实在是十分深刻，他现在只敢先披着保暖，十分惧怕再次承受拉扯伤口的痛苦。
身旁陪同的少年垂着头沉默不语，只是会时不时看一眼夏时雨的伤势。
少年明显感到他与江寒松之间的气氛比包扎时的冰冷更甚，便出言开个玩笑调节气氛：“没想到咱们校医这么厉害，之前看还有人吐槽校医什么症状都开止痛药、完全不中用呢，哈哈哈。”
“……嗯。”沉哑的嗓音只吐出一个字，似是冷漠，但是并没有听出任何赌气的声音。
夏时雨像是刻意忽略掉江寒松略微淡漠的回应，自顾自地讨论着以后可能发生的事：“你说，我们今天遇到枪击，校运会大概会提前终止，说不定我们还能提前回家！那你要不要来我家里玩？或者咱们出去玩，这个时间段，去哪都没人。”
“……”这一下，江寒松连应都没应一声了，话音彻底消散之后只剩下令人心慌的寂静。
二人间的气氛变得过于安静，身边病者的哀嚎声趁虚而入，扰得心更乱。
夏时雨猜得出来江寒松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才会如此沉默，或许他是因为害怕失去自己，可夏时雨也不敢确定。他不知道自己在江寒松心里究竟有多重要，直白说出来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江寒松。少年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神色，不过似乎流露着淡然的伤感。
夏时雨见状，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轻柔地跟他道歉：“对不起，这次的情况很紧急，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牺牲自己来帮大家拖延时间……”
夏时雨的视线聚焦在江寒松的脸上，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湿润，垂在腿侧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本人也在默默地深呼吸，平复心情。
视线已然模糊不清，江寒松集中精力阻止眼泪的流出，对夏时雨的转身毫无察觉。
蓦地，眼泪还是涌出眼眶，静静落到裤子上。
“我很害怕……”这句话从哭腔中挤了出来，声音极小，但全然被夏时雨捕捉到了。
害怕什么呢？
夏时雨垂下眸子，他想知道，但不敢太过细想，他没有勇气想到自己身上，也不敢想到别的东西身上。
夏时雨微微弯腰，用袖口擦拭江寒松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不害怕，都已经好起来了，即使过程很吓人，但我们都安全了不是吗？比起关心过去，咱们应该关心现状嘛。而且，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就不只是在急诊室安详等着这么简单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似是温水，轻轻地冲洗掉原石上那些暗黑的杂质。
少年恍然间望进对方的眸子里，发觉那眼里的位置是自己。不经意的时间，一潭死气沉沉的池水孕育出了几条鱼儿，它们四处游窜，使得水面泛起涟漪。
一股暖流包裹住冻住的心脏，他似乎……已经能听到微弱的跳动声了。
可是他明明看见了少年眼中的疲惫，是因为自己吗？或许他不应该流露出那么多情绪的，自己的负面情绪那么多，无论是谁都受不了的。他不应该再这样了。
……………………
出了医院，夏时雨正打算拉着江寒松吃饭，却恰好遇到来寻找他们做笔录二位警察，面对着两位面带威严的男人，并且还穿着警服，江寒松被询问时说话都重新结巴起来。询问结束后，无意间站在夏时雨身后的少年还有些胆怯地盯着前方的警察们。其中一位佩服又欣赏地拍了拍夏时雨的肩膀，赞赏他的职业生涯很少见过想他这样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夏时雨闻言，也自豪地笑了起来，他很高兴自己并不是个废料。
办完了这些事，夏时雨马上拉着江寒松下馆子放松一下，看着瘦骨嶙峋的男孩终于吃完了接近于正常人的饭量，夏时雨感到十分欣慰。想着唯一一件校服外套还有长袖都没了，夏时雨又来到校服专卖店买了衣服，之后本来是可以回家休息的，但想到书包和作业都没带，而且身上这件外套还没换回去，夏时雨询问江寒松意愿后就和对方搭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学校。
同学见到夏时雨又回到学校了，先是找到了借校服的同学感激地把干净的校服还了回去。回到教室后，已经到了晚自习，与夏时雨认识的同学都十分担心地围着他询问伤势如何。
另一位受害者钟雅，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保持着惊恐，一直和白箬呆在一起。看到面色苍白的男同学，一下扑了过去，颤抖着手连忙道歉，道歉道着道着就又哭了出来。
少女十分自责地哭泣，一时冲动抱住了夏时雨脖子，泪流不止地道歉：“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中这一枪。”
夏时雨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用右手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声音依旧开朗，听不出什么疲惫：“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我本来就是那个人的目标之一，就算你没来他也会想杀我。”
白箬看到这一幕，不知怎地，下意识鬼鬼祟祟地斜眼睨了一样江寒松，高冷的小帅哥此时垂眸盯着夏时雨，抿着嘴，没有表情，不过感觉却和以往不同。
被抱着哭了好一会，夏时雨才被钟雅松开，还未消肿的双眼进一步肿了起来，
白箬贴心地拿出随身携带纸的巾给钟雅擦眼泪，随后将干净纸巾放在钟雅手里。她不厌其烦安慰道：“好了好了，别伤心了昂，夏时雨这也生龙活虎的，他能回来就代表他没多少事。你要是实在愧疚呢，就把你自己养好，天天哭眼睛会哭瞎的。”
“话说，你们走的时候，书包都没带，我直接背上一个书包，左边一个右边也一个，给你们带回来了。看我厉害吧？”说着，白箬还颇为自豪地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也企图用这种方式活跃气氛。
“我就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书包被人带回来了，谢谢咱们的大力士白箬啊。”夏时雨接住了话茬，笑嘻嘻地回了对方一个大拇指，还跟着对方深深点头以表“敬畏之心”。
少女略带骄傲地点了点头，收下了感谢的声音：“不用谢不用谢。”
“那你们现在拿了书包回去吗？”白箬的神情从搞怪到担忧只需要一秒钟。
夏时雨闻言摇了摇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桌肚的卷子和课本拿了出来，不过只有右手能用，所以只能少量多次地把东西拿出来：“你们没有一个人早回，那我们既然回来了，也不容易再出去了，我就呆下来学习好了。”
白箬露出学渣不解的迷惑眼神，还略带着鄙夷内卷的眼神看过来：“唉唉，反正今天是校运会，校运会又不需要学习。咱干脆玩斗地主不？麻将也行，或者咱们一起联机打游戏？”
“江寒松，你也别学了，也一起玩放松一下呗。”少女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杏眼含着期待，亮晶晶地盯着大家。
刚开始认真学习的江寒松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瞬间惹得白箬得逞大笑。
江寒松摇了摇头，默默垂下双睫，挡住眼眸中的波动：“我不用了，你们玩吧。” 他淡然回身，盯着课本手握着笔，却无从下笔。
白箬说的游戏他只是略有耳闻，就别说和人一起玩了，他也没有胆量请别人花时间教他。
夏时雨也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带着歉意拒绝道：“昨天苏老师布置的作业还剩下一点，你们先玩，我之后加入。”
白箬听到两人的答复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本来还想带你们玩狼人杀来着。喂喂，狼人杀谁玩？我带卡了！”
“我！”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向内卷的班长也走来加入。
夏时雨将江寒松内心的顾虑尽收眼底，垂眸片刻，他侧过头，靠近发呆的少年，低声道：“你想玩什么？我都能教你。”
江寒松侧头望进少年的双眸，他观察得到，这双眼睛，时而冰冷，时而热情，却好像一直没有多少生气。而此时这双眼睛，正露出特别的暖意。
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依旧默默摇了摇头。
他垂着眼，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没有兴趣参与这些游戏：“没事，我不太想玩。”
夏时雨没有从江寒松的眼神里读出迟疑的表情，他歪了歪头，鼓起勇气凑得更近了一些：“真不需要吗？以后无聊了也能一起玩啊。”
江寒松再一次坚毅地摇了摇头，无机质的眸光从少年的脸上挪开。
看着面前的同学继续垂头做功课。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自己，夏时雨感到隐隐不安，拇指指甲一遍遍陷进指腹。
江寒松是不是生气了？
是因为什么生气呢？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把自己当诱饵来保护他们吗？不，不会是这样，他在江寒松心中或许没有这么重要，或许他只是因为……
夏时雨想不出来其他理由，或者，他不需要想，毕竟当时的场景，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了明确的答案。
咬唇沉思之时，夏时雨旁边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有了读心术一般一语击中，否决了他心里的担忧：“抱歉，我只是感觉有点累。你今天救了我们，我真的，很感谢你。”
白皙的手主动上前，轻柔地摊开对方蜷缩的手，停止了夏时雨手上掐自己的动作。夏时雨怔愣片刻，自己的小动作居然被发现了，后知后觉中，他觉到，江寒松的手有些冰凉。
夏时雨抬眸，面前黢黑的瞳孔淡如死水，窗外强烈的日光丝毫没有照进这双疲惫的眼睛里，比玩偶的眼睛还僵硬黑暗。
双目相视之时，江寒松如触电一般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缓缓垂下眼帘，感觉呼吸都十分费劲：“……我感觉有点累了。”这句话的音量极小，语气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十分虚弱。
今天大家都经历了很多，夏时雨用自己温热的手捂住冰凉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霎时间如失去支架一般，将自己全部重量放在了对方的手心中。
夏时雨瞩目着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柔声道：“没事，好好休息一下吧。老师来了我会帮你解释的。”
江寒松注视着夏时雨，眼里累到无法再起任何波澜。冥冥之中有一股暖意轻轻环住自己，在自己最信任的人的目光下，他很快便松开了紧绷的精神，静静睡过去。
幸好胸口的鼓声不吵，只有自己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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