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four.
李文彬听说李家俊请了一周病假，在没告诉他的情况下。
早晨李家俊又装作出门上班时，李文彬查了他车的定位。
生病了，怎么不告诉爸爸？看样子不像是生病，发生什么事？
李文彬看李家俊从病房里进进出出。
李家俊又出去，李文彬好奇向病房窗户看了一眼。
是个女孩子。
翻了几页书，放在一边；吃了一颗杏仁糖，好像牙痛，吐出半颗，又捂住半边脸颊；伸手拿水喝，拿不到，也不按护士铃。李文彬走进病房，帮她拿住水杯。
大概是被吓到了，李文彬听到猛烈几声咳嗽，为此他后退了几步。
“爸。”李家俊进门正撞见这一幕。
他手里还拿着李家妍点名要的洋桔梗花。
下意识藏向身后。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不讲话，迟钝地安静着，像是同时犯了错。李家妍忍住咳嗽，怯怯地看向李文彬，发现他也在看她，即刻低下头，水杯拿在手里，想喝没喝。
还是李文彬先打破沉默，他转向李家俊，“开车这么不小心。”
李家俊愣了一下，没辩解。
李文彬坐到李家妍身边，语气温柔许多，“不要怕，我是阿俊的爸爸，你有什么需要，就同阿俊讲。”
李家妍没讲话，李文彬继续说：“或者，叔叔请一个护工，方便照顾你。”
“不了，”李家妍抹掉还没流出的眼泪，摇摇头，“谢谢……叔叔。”
李家妍的一只手垂下去，落在床边，指甲轻轻蹭到李文彬的西装；李文彬的目光全被李家妍的眼泪吸引去，他抬了抬手，顾忌这是个女孩子，最终收回去。
“叔叔把号码留给你，有需要，打给叔叔都可以。”
李家妍能背下三个人的电话号码，爸爸、哥哥、Michael，她看了眼名片，果然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爸爸，她好想他。李家妍强忍眼泪。
“爸，护士要来换药了。”李家俊看出李家妍的伤心，“你先回去吧。”
李文彬离开时不忘嘱咐李家俊：“照顾好她。”
李家俊答应，待李文彬走后急忙帮李家妍擦眼泪。
“我和爸爸吵了一架。”李家妍说，“之后我们的关系一直糟糕。”
“他只看了你一眼，就偏心你了。”李家俊安慰说，“你总是招人喜欢的。”
“爸爸给我的零用钱多过给你的。”李家妍炫耀，炫耀时忘记哭，炫耀时带出笑，“爸爸说会给我一辈子零用钱。”
“那我呢？”李家俊问，“我没给你零用钱吗？”
“你就差把工资卡给我了。”
李家俊拿出钱包，原先住在钱包的银行卡被李家俊塞进李家妍的手里。
“我不要。”李家妍还回去。
“为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还不是小孩子？”李家俊笑，“要吃甜食，要看漫画。”
“我现在比你大了。”李家妍掰着指头算，“比你大好多好多岁。”
“算清楚了吗？”
李家妍举起两只手，手指分得很开，表示十岁。
李家俊趁势同李家妍十指相扣，两只手。
他们不分开。
李家妍突然笑了，“爸爸讲过，你开车很稳的。”
李家俊也笑了，但他又听见李家妍说：“爸爸还讲过，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小孩子。”
Life is just a bowl of cherries,
So keep repeating it's the berries,
The strongest oak must fall,
The sweet things in life, to you were just loaned，
So how can you lose what you've never owned?
Life is just a bowl of cherries.
“我今晚不回去了。”李家俊说，“后面几天我都不回去了。”
病房里多出一张陪护床。
盖在李家俊身上的毯子是毛绒粉色。
像只过分壮硕的凯蒂猫。
夜晚里好乖，仰躺在窄小的支架床上，一动不动，呼吸都轻。能看出模糊的轮廓，熟悉的轮廓，李家妍侧过头，用目光描绘。
看了一会儿，李家妍开口问凯蒂猫：“你睡了吗？”
“没。”李家俊答得很快，“要我开灯吗？”
“不要，我想你过来。”
李家俊坐到李家妍身边，“不舒服吗？要我找护士来吗？”
“不要，我想你陪我。”
“我不是正陪着你吗？”李家俊摸了摸李家妍的头发，黑暗中渐渐看清她的脸，还有上面的眼泪，“怎么了？”
李家妍声音好粘，“我想爸爸了。”
小孩子。两个小孩子。互相安慰。
“我传短讯给他，”李家俊说，“让他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
“没关系的。”
“有关系。”
“这个。”李家妍拉住李家俊的手，引导他去摸她手腕上的一条伤疤，“这个是我在爸爸房间里自杀时留下的。”
李家俊痛苦到无法发声。
仿佛他看见那个场景，仿佛他看见她缓慢划开手腕。水果刀钝了，割得好慢，血一点一点涌出来；不够深，继续割，伤口粗砺地折叠，痛越来越多。她咬住下唇，小兽般地呜咽，在冬天里失去所有的皮毛，冷得发颤，又因眼泪散失温度，身体渐渐变冰。
他哭了。
李家俊哭了。
李家俊轻轻亲吻李家妍的手腕，随后加重力气，试图用吻磨平伤痕。温热的嘴唇，冰冷的眼泪，交替登场；手腕上的疤痕成为幕布，破碎的，呈现扭曲情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算无憾？什么算后悔？通通迷蒙不清。怎么找不到一个简单的词来定义当下的心情？荒唐，百感交集。他没义务为她悲伤，可他这样做了，他服从内心。
她为什么自杀已不言而喻——她总是为了他。
“爸爸很爱你，爸爸很在乎你。”李家妍的声音里有很重的鼻音，“我都是，我很爱你，我很在乎你。”
“我知道。”
“真的吗？”
“真的。”
“我想要你知道。”李家妍哭得厉害，“我常常自责，我觉得……我……是我……”
“不是。”无论她想说什么，“不是你。”
李家妍哭到脱力，她握着李家俊的手慢慢松开。
“没事了。”李家俊反握住李家妍的手，“没事。”
很久听不到回答，李家俊才意识到李家妍睡着了。
而他，他的姿势也由坐在床边变为跪低在瓷砖上。
他再跪着，不知跪了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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