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口有五六个刑警守着，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地上，有几个人身上还沾着血，见任行过来，都站起来正对着他，一脸的悲戚，有两个年轻的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
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手术中”几个血红的字在米白色的灯光中异常显眼，牵动着手术室外所有人的心，既怕它一直亮着，又怕它突然熄灭。
任行深深呼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部肌肉，才过去拍了拍一个刚哭过的刑警，说：“行了，别着急哭，跟我讲讲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刑警：“我们本来快追上那摩托车了，对面来了辆黑色别克，逆行过来的，应该是想抢小姑娘身上的东西，陆副队那辆车上去把摩托车别开了，但那个时候已经躲不开了，在对方撞上来的一瞬间，老秦向右打了一下方向盘，他这边直接成了撞击点，有块玻璃刺穿了他的脖子，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陆副队身上也被玻璃扎了好几个地方，腿可能骨折了，还有头和内脏器官都有撞击损伤……”
他拿出一个小背包，说：“那小姑娘没什么事，应该就是手臂擦伤，腿被摩托车压了一下，这是她身上带着的东西。”陆新瑶拼了命抢到的东西。
里面有好几份文件资料，还有一卷颇有年代感的胶卷，上世纪**十年代的东西了，一摞照片，此外还有一本账本模样的东西。
任行也真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把自己收黑钱的条条项项记得这么清楚，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三四十年前，收了一个叫“徐维钧”的人十万块，自此贺华平不断突破底线，收受的东西也从现金，拓展到其他物品，特别是退休前两年，大有陈趁在位大捞一笔的意思。
至于那些照片，内容就很丰富了，总共有十来张，拍照的人水平很高，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在干什么，有一男一女赤身**在滚床单的，有神情惴惴跟一个疑似国外军火贩子合影的，有和某商界领袖在堆满钱的桌子上方碰杯的……
这些照片后面都有签名和日期，还分别按了手印。
这些照片不是合影留念，而是被抓住的把柄，终此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污点。
里面的人大多都很年轻，照片底色从黑白到彩色，一段肮脏的历史也从昏暗到鲜活呈现在大家面前。
里面有好几位近几天还去拜访过贺华平，不知他们表面上跟那老头言笑晏晏的时候，是怀着害怕事情败露的担忧还是想把老头活埋的愤怒。
而他们都熟悉的周明武也位列其中，黑白照片中的他还非常年轻，但任行还是根据那人脸部的轮廓认出来了，他手握一把匕首，面前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匕首已经插入她的胸前，鲜血似正汩汩流出，被拍到的周明武惊恐地望着摄像机的方向。
背后是他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手印，1990年3月10日。
任行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一咬牙，带人奔南城区去了。
但还是扑了个空。
于是，南城分局局长周明武正式成为通缉犯，贺华平落网。
相比周明武，贺华平那边的抓捕就显得顺利多了，警察到的适合他面如死灰坐在客厅，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马上要面临什么。
其实贺华平在接到“东西丢了，警察已经到别墅”的消息之后，瞬间高血压都犯了，但是马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哆嗦着手拨了个电话。
他知道小区附近都是警察的人，美其名曰保护他，实际上做的都是监视他的活，但是监听手段应该还不敢用在他身上，所以他还是给周明武打了电话。
他原本料想那些盗贼无非就是想要钱财，所以如果不是他们引来警察，他早就让人偷偷做了他们。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把一些陈年的材料送到那栋别墅，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查到了那个别墅！而且把警察也带过去了！
他本来不想让周明武插手，担心保命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了许多了，只好任他安排。
而后没等来周明武的汇报电话，等来了警察，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医院病房里，任行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病床上躺着昏睡不醒的陆新瑶。
经过六个多小时的急救，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接着在ICU住了好几天，顽强的陆副队才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柯铭冒着被任行骂的风险，把她去滇城那个据说很灵的庙求的平安符硬塞到陆新瑶病床的枕头底下，但是他们老大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无助的时候，唯物主义者也会希望真有那些个神灵保佑。
又躺了三天，陆新瑶总算醒了，刚一有点意识就呜咽着要说什么，但话又说不出来，浑身上下没多少地方是好的，那着急的样子把守着他的刑警吓得赶紧摇医生护士过来，可惜没人能理解他想说什么，直到任行赶过来，告诉他东西拿到了，人抓到了，这人才平静下来，又复沉沉睡去。
这些天任行也连轴转，不仅是周明武，还有照片上其他人，都要根据自身涉案性质由公安或检察院或纪检开启调查，南城分局连着两任分局长都涉嫌严重违法违纪，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扯了很多人，一场针对公安系统公职人员的调查开始了。
一听说陆新瑶醒了，正在审讯室的任行匆忙赶过来了，结果话没讲几句，那木乃伊就断电了。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任行一手捂着已经僵硬的脖子，发现了旁边的萧航和自己身上盖的一件大衣。
旁边萧航见他醒了，冲他一笑，绕到他身后，手放在他脖子两侧开始给他按摩。
任行本来想挣脱站起来，被萧航按着一使劲就给压着坐回去了。
他刚要开口，就听萧航说：“我刚跟于贝生聊了会儿，她坚称她爸妈是被贺华平他们杀害的。”
正经说到工作，任行于是停下挣扎，虽然并不觉意外，但还是问道：“依据是什么？”因为于文剑夫妇的死并不在他们任何一起犯罪链条中，贺华平也不承认有认识这个人。
之前柯铭也查到确实有说法是他们那位摄影师父亲于文剑并不是意外溺水死亡，而是被人为杀害的，他们母亲蔡雅芝当时要求警方调查，但管辖机构并没有立案，在不久后，他们母亲也因为药物中毒死亡，当时警方给的调查结论是自杀身亡。
而那位母亲死前不久将一对儿女送回武校，也被理解成是因为打算自杀才这么做的。
萧航打开手机相册递给他，说：“这张照片是她妈在整理她爸于文剑遗物时发现的，他爸被发现时手机已经不见了，但事发当天自动上传到关联账号云端的平板上有这张照片。”
任行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坐直了，那照片应该是在滇城外的那条河某个河段拍的，看样子应该是秋季，河水汩汩流过，河边芦苇荡漾，夕阳才触芦苇尖，天空泛着黄橙色。
而河边站着三个人，中间的是贺华平，左边周明武，右边是一个年轻人，三十五六岁上下的样子，身穿西服三件套，把外套挂在手臂上，脸尖，戴金丝框眼镜，老中青三代人伫立河边的身影在略微萧瑟的背景下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这个是……徐舟成？”
萧航有点惊讶：“你认识？”
任行：“嗯，三年多前吧，这个人曾经偷偷入境国内，我们进行过围剿，但行动失败，让他逃了。”说起这件事任行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
萧航点头，说：“我在几年前——应该是接近五年前——参加一个多国边防军联合作战任务的时候，见过这个人一面，那次行动很顺利，摧毁了他们一个重要贩毒据点，几乎把管理层都全灭了，我们都怀疑是有人故意放水的，但这个徐舟成让他逃了，现在应该已经成了集团掌握话语权的人，你们那次行动时间应该是他作为集团首脑来国内开拓业务的时候。”
任行低头看着照片，说：“所以他们在滇城的布局很可能从三年前就开始了，一边搞研究一边搞渠道，这个人还真是个人物。于贝生怀疑她爸是因为拍了这张照片才被杀的？”这是说得通的，贺华平和周明武站一起没人会起疑，但旁边加一个毒贩，那就说不清了。
“对，她妈当时因为害怕他们兄妹受到伤害，才把他们送回武校的，没想到没过几天她妈人就没了，他们不相信她妈会自杀，也更坚信在他爸死亡这件事上肯定有问题。”
“所以他们从武校退学，开始频繁跟踪偷拍贺华平和周明武，还真拍了不少二人的罪证，现在都交给我们了。”
于贝生一开始对警察充满戒备，即使知道这些人应该是救了她，但还是一言不发，而且刚失去哥哥这件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胞手足的感情甚至比她和父母的感情都要深。
他们兄妹俩从小就皮，天天拿着玩具刀剑打打闹闹的，父母怕他们伤着别人，送他们去了武术培训班释放精力，结果俩人学得有模有样的，后面还要求去上武校，他们父母也不是那种传统古板的人，只要他们兄妹在一起能照应彼此，就随他们去了。
只是这一切在经历了父母相继离去后，兄妹俩被迫在几个月内长成了大人。
听完萧航的大概汇报后，任行点点头，对于贝生能配合警察感到满意，他们偷拍的这些视频照片虽然可能成为不了直接定罪证据，但对于贺华平这种踢一下动一下的老狐狸来说，还是有助于他们去查一些还没掌握的犯罪事实。
任行拍拍他的手，示意可以停了，偏头看了他一眼，损道：“你是怎么能让于贝生开口的？哄小姑娘还挺有一套啊。”
毕竟于贝生那小女生看着古灵精怪，其实嘴很硬，不论男警女警、哄她吓她都没用，一直沉默着，直到萧航自告奋勇说去试试，结果两天没到就搞定了。
萧航：“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说着摊开手掌揉着他颈背，十揉了十几秒后，才停下双手，并环过任行脖子，将脸贴近，笑着跟他说：“队长，你是在吃醋吗？”
然后在任行推开他之前松手闪到一旁，说：“我带娃经验比较丰富嘛，而且我带她去看了陆副队，她过了这些天心情也有所平复，就会愿意说话。”
任行：……
他站起来，要把手机还给萧航，不小心滑动了一下，屏幕上就出现自己坐着睡觉的照片，他顺手往左划了几下，发现后面几张也都是他的睡颜，各个角度的都有。
把手机拍萧航胸前，他骂道：“上班时间偷拍领导，你没正事儿了是不是？”
萧航笑嘻嘻地表示：“我这是在合理缓解工作压力啊，领导。”
说完还亲了一下手机屏幕，推着任行准备出去吃饭。
这小子这几个月来都是这样很有分寸地撩他，给他都整习惯了。
刚出病房，任行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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