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藏锋

藏锋居北面的这一大片冶炼空地,尉小年已经来过无数次。

从寄霜居搬回藏锋居之后,每天早上需要练剑练气,尉小年也是来这里。

虽然这片地方到处都是铁器横亘,气氛森然,却也有种随性无碍的自在。

他记得有一次谢轻雪经过时,望向这里的神情。

那神情里有太多他还读不懂的东西。

但是倘若某天,在那束视线中有一个自己,或许也是很好的事情。

天色还早,离刘仁厚字条上说的卯时还有段时间,尉小年便先按自己平日的习惯练会儿剑。

谢轻雪之前教他的练剑方法,是在心里默念心法,手上同时发出剑招。

藏锋居这边一大片地方周遭都是破铜烂铁,也不怕打坏了什么。尉小年最近练功都不怎么留力,练得很是酣畅。

只是今天才做了几个招式,尉小年忽然觉得手心有点发热。

这股越来越强的热度很难被忽视,随着他剑招的施展而缓缓蔓延四散开来,有如在手掌上灼烧的实物一般。

尉小年诧异地停了下来,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正自发呆,忽然听到刘仁厚在冶炼场旁边出声唤他,尉小年便赶紧扔下剑过去了。

“冶铁之事,为师记得你问过几次,现在可还有兴趣?”

刘仁厚是用这句话开头的。

尉小年愣了下,连忙点头行大礼:“先谢过师父教诲。”

“你倒是机灵。”刘仁厚示意他看向两人眼前的冶炼炉,“这几天我会将铸剑之法大略教给你,还有一些古籍你也可以一并看看。只是铸剑着实是门玄学,日后会否所成,还要看个人造化。”

“弟子明白。”

刘仁厚停顿了一下,才又捻须说:“其实早在多年前,我派就是因冶铁才在逐云山建派的。”

尉小年没想到他要追溯到那么远,不禁又是一愣。

“当年……”

当年林掌门本是叛出师门、走投无路,偶然来到这片地界。入夜远眺,忽地望见有星光坠落夜空,就降临在这座山头,激起袅袅一线云色。

“就去那里看看吧。”林掌门说。

他们到达山脚时已隐约看到山上有雾气蒸腾。待到爬上山去,只见山石间的潭水中升起白烟,与山间的雾气连为一体。

他们逐云而来,踏云而栖,第二天太阳出来时,便有了“逐云”这个派名。

山石灵秀,泉水天蕴。不久后刘仁厚顺着水流,又在这里发现了矿脉。

如今,门派从初建到发展起来,忙忙碌碌二十年光阴倏忽即过。而那块从天而降的星星,大约此刻还泡在藏锋居的哪一片湖水里。

“我听说陨星大都很适合做剑。”尉小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刘仁厚点点头:“我们当时去崖下找过,那星石砸得极深,又落于水下,非常人之力可及。”

“噢……”尉小年表示理解,又追问道:“师父在山上发现的矿脉就是这片铁矿吗?”

刘仁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这次因镇上变故,把大夫请上山来,尉小年才终于知道,谢轻雪那个常年满满当当的药盒,到底有多贵重。

大夫年事已高,当日目睹镇中动荡,本不愿再折腾劳碌。尉小年递上手里沉甸甸的钱袋之后,大夫才终于有那么一丝松口的意思,同意去面见掌门。

不知掌门最后是如何允诺的,大夫犹豫再三,还是跟着他们上了山。最近这位大夫都在览众阁忙活,但这么些天了,一不煎药二不问诊,十分神秘。

尉小年好奇悄悄打听了一下,据传言(二明的猜测),大夫是在炼丹药。

这个传言未免太过于荒诞不经,令人难以采信。且不说丹药之术乃仙门秘术,目前只传天师一派,就说炼丹的工具家伙事儿,听说也不是寻常可得。

他们逐云派里,甚至连个炼丹炉都没有。

且修仙门派中,炼丹一派早已衰落。当今飞升仙长的这些个仙尊里,根本没有听说哪个是吃了丹药进益的。

尉小年有理由怀疑炼丹这事儿和铸剑一样,只是一种玄学。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大夫也算是镇上乃至方圆十几里最好的。从之前的几次接触来看,大夫此人并非无欲无求。如今能够愿意在这儿兢兢业业地帮忙,还带了许多珍贵的药材上来,想必掌门也是下了血本。

——说回药材,之前谢轻雪不愿意换药时,尉小年就知道并非是师叔讳疾忌医,而是有些药材确实贵到离谱,且有价无市。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好奇过,逐云派在江湖上并没有太高地位,也没有涉及什么经商往来,门派的资金却未见缺乏,不知这些真金白银到底从何而来。

今天,他总算知道了。

“这些矿石……是金矿?!”尉小年惊呼出声。

似乎早预料了他的反应,刘仁厚捋了捋胡须,很是得意:“为师看矿脉,一向很准的。”

是不是“一向”倒不清楚,尉小年心想,看准这一次已经是太了不起的成就了。

这个地下空间另辟蹊径,掀起铁板从一处废弃的熔炉进入,有段长长的石阶。路的尽头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开朗。

长长的矿洞前整齐放着各种锤凿工具,一旁有沉重的石碾,用来研磨矿石。

再往前看,有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水流,水中有缓坡,还架设着各种筛网。

在通道的尽头,有火焰与金属的腥燥味隐隐飘进来。

“里面是炼炉,”刘仁厚在旁解说,“每次冶炼要控制好温度,此为关键。”

原来控制温度的最终目标在这里,怪不得之前铸剑十有九败。

尉小年悄悄咽回吐槽。

如此看来,那些总没成功的炼铁锻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支撑着逐云派根基的,就是这片地下的金矿了。

震惊过后,尉小年心里又生出了不解:“此等派中机密,师父为何传授于我?”

他对自己还是有点认知的。没有功夫也没有灵力,他尉小年只是个跑腿打杂的,何德何能接触到这种级别的秘密?

刘仁厚却耸耸肩:“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这件事是另外有人主张的,难道是掌门?还是……

尉小年有些不敢想了。

“总之,现在你都看见了,如果你不愿意……”

刘仁厚脸上还留着刚才耸肩的表情,这使尉小年觉得他接下来的一句有可能会是轻描淡写的“杀掉”。

“我愿意学,我肯定愿意,”他赶紧说,“都听师父……和掌门安排。”

“也不用急,师弟说了,要给你时间考虑,让你自己做决定。”

这话里的“师弟”两个字,就像一颗倏然一闪的火星子没入尉小年空落落的心底。

参观完秘而不宣的金矿,尉小年再回到简陋的炉灶前熬药,总有种隐隐的不真实感。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有风险。

这世上一切好的东西都会有危险。

比如长得好看的姑娘往往先被不轨之徒看上,比如有钱的人会被贼人惦记。

一旦参与到门派的头等秘密之中,在任何一个话本故事里,他就再也不是不重要的徒弟之一,而会变成一个有名有姓的……目标,多半最后会被反派抓住逼问然后杀死。

尉小年不由缩了缩脖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忽然想起师叔底下密室里的那些机关卷轴。

不是我说,尉小年心想,这个门派的地下秘密也太多了点。

那些数不清的文字铸成的矿藏,陪伴了师叔孤独的很多很多年。

他没花太多时间继续思考,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刘仁厚确认尉小年的想法之后,却没立刻开始教授,而是告诉他明天先随自己去览众阁商量要事。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消息在等着他。

尉小年心里不由忐忑起来,他实在不确定自己到底能承受多少波重大消息的轰炸了。

不过,管它天大地大,眼下熬药做饭才是大事。

尉小年坐在小炉边,兢兢业业加柴生火。

锅盖边上咕嘟咕嘟冒出小泡,尉小年伸手在锅盖上方的水汽中暖了暖,不知为何又想起早上感受到的那股热量。

他随手从炉膛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小柴,念决小幅度地把早上那个招式重做了一遍。

这次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师父,”他突然想起来,向刘仁厚问道,“招娣以后也会学仙法吗?”

刘仁厚摇了摇头:“不知道,等掌门定夺吧。”

挺奇怪的。

尉小年看得出师父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但却没看过师父为她争取什么,似乎更多地表现出一种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态度。

等到干了一天活,暮色四合时进了逐云殿,尉小年才发现这里只有掌门、刘仁厚、谢轻雪、沈攀星和自己。

一时让他受宠若惊,有了一种误入门派决策层的错觉。

他习惯性地想站起来给大家添一添茶水,又被林掌门一声轻咳定在了原位。

“小年,你且坐着。”谢轻雪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尉小年便点点头,乖觉地在最末的椅子上坐好。

回想起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心无挂碍,脑子里除了衣食住行没什么别的念想。

他还记得大殿里光可鉴人的地板看上去有些雾蒙蒙的,一开始还以为是没来得及擦拭的灰尘。

要仔细观察才发现,是因为天气寒冷,石板表面已结了淡淡的霜。

这殿里炉子还是升少了,他想着,师叔别又被冻坏了。

因这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导致掌门说的“举派迁游”和“留下来暂时安置”云云,听上去就像一个和尉小年无关的话本故事。

然而不是的。

今天,逐云殿的这一切都是关于他的。

因为这些都是他们早已确定的决议,只是现在才通知当事人尉小年而已。

人们常说仙山求道。修仙界的任何一个门派,都是非常重视灵脉根基的。

虽然逐云派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派,但要离开本派的立派之地,就像要一棵树斩去根基另寻沃土一般,听起来既不真实也不现实。

但今天,不管这件事听起来再怎么离谱,也都已成定论。

由于尉小年不能知晓的原因,门派要离开这里。

至于去哪里,也和他无关。

他会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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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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