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山感觉到她生气了,忙也放下酒杯,匆匆说声:“谢谢。”
美兰笑意盈盈,双睫扑闪:“不用。”
许远山笑了笑,驻足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
言浅看他们走远,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仿佛憋到了肚子里。
莫离显然是怼人一把好手,怼天怼地怼空气。
莫离只在学校门口昏暗的灯光下跟她匆匆打过一个照面,认不出来还可以理解。许远山却一定是故意没和她搭话的,她刚才也没藏得非让人不能发现的程度。
美兰盯着许远山的背影,突然开口:“我之前听过一个笑话,说有个男的,跟朋友吹嘘自己在飞机上被漂亮的空姐搭讪了,朋友问怎么搭讪的,他说,空姐问我,先生,请问您要报纸吗?请问您喝咖啡还是茶?”
言浅没料到她突然讲笑话,配合着“呵呵”了两声。
“我感觉我刚才就跟那男的一样,别人对我说声谢谢,我就觉得别人在对我眉目传情,有点其他想法。”美兰叹了口气,悠悠地继续,“想也不可能啊,人家又帅又有钱,肯定家里条件也很好,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当礼仪小姐的?”
“没必要这样妄自菲薄。”言浅勉强笑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从刚送过来的冰袋里拿出点心蛋糕补充上。
工作结束,言浅看了下时间还早,没有跟大部队一起搭大巴回去。
她想正好趁十一有空,把爸爸送妈妈的生日礼物挑了寄回去,她对偏远县城的快递效率没有信心。
她逛街的时候很少,只知道市中心有步行街,那一带一定有不少金店,于是摸出手机搜索坐车路线。
“去哪?”
言浅正在导航软件上专心地比较三条路线的优劣,耳边猛然有人说话,声音极轻,离得很近。
她微微一惊,转头看过去,许远山正背着手,在她身后弯腰瞟她手机界面。
“步行街吗?”他站直了,“我很熟啊,我带你去。”
言浅退开一步,收了手机,怒目而视:“你知道偷看别人手机屏幕非常不礼貌吗?人称窥屏侠。”
“是吗?”许远山特别臭美地理了理自己额前的碎发,“分明是你刚才看手机看得太过专注了,我走近你不知道,喊也完全听不见。我就很是好奇你在研究什么这么专注。”
他今天的造型是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蓬蓬的,发尾有些卷,白色外套不在身上了,纯白色的衬衣半边领垮着,仿佛是帅而自知,无论是动作还是讲话都比往常要嚣张一些。
言浅不想再理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诶,怎么就走了,你知道怎么去吗?”许远山追上来。
“你谁啊?”言浅气鼓鼓的,“刚才不是装作不认识吗?这会还来跟我讲什么话?你那莫离呢?你不跟她一起在这做什么?”
许远山一愣,他从没听言浅这个语气说过话,她以前都是客客气气,极其理性的,这几句话却完全是情绪支配。
他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拉住她:“我以为……在卫生间门口,还有在酒会那会儿,我看你都在躲,我以为……你并不想我跟你搭话,让你朋友看出来我们认识,所以我才没有跟你讲话。”
言浅咬住嘴唇:“在卫生间门口你也看见我了?”
“当然……看见了。”许远山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你贴在墙角,分明是不想被看见,所以我就没有上前打招呼。”
“你现在怎么强词夺理都行。”言浅嘟囔,“你不是说你溜不了号,这会怎么又跑出来了?”
“去酒吧溜号不行,但带你去步行街可以。”许远山笑笑,然后带着言浅,目不斜视地路过公交站牌,穿过马路,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在出租车上,言浅没忍住吐槽:“打车过去的话,我是不会打车还是怎么的?我还需要你带?”
许远山知道她这会情绪很大,无处发泄,任何一个小点都能让她火山喷发,于是很明智的只是微微一笑,看向窗外。想着她这火山的形成,全是因为他,嘴角便压抑不住的上扬,内心忍不住地暗爽。
步行街在许远山家不远,沿江大道下了车,他轻车熟路地穿进一条小巷子。
巷子里是老旧的筒子楼居民区,许远山带着她穿来穿去。灰扑扑的墙面上好多地方用鲜红的笔画上圆圈,中间写了个鲜血淋漓的拆字。
大多数楼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零星的几家还支出晾衣杆晾着衣服。狭窄的街道,两旁种着枝叶疏于管理,以致遮天蔽日的梧桐,老旧的电线横在空中,像随时要砸落下来。
与巷子外面车水马龙的沿江大道似乎是两个世界。
言浅没料到城市最繁华地段里面,是这样一副破败景象,边走边左右张望。
许远山驻足等她,解释说:“这地段拆起来太贵,不愿意拆迁的也很多,开发商换了好几拨,迟迟没有谈妥。”
“诶,徐记开着呢,我小时候经常买他家的。”说完迈步朝对街走去。
街面上一家老旧的店铺挑出老式的布招牌,墨笔写着“徐记”。
“前一阵还没有,与时俱进了。”许远山看见新摆出扫码收费的二维码,拿出手机扫码,回头问跟在身后的言浅,“你喝什么?”
“冰美式。”言浅脱口而出。
许远山牵了牵嘴角,侧头看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小,时,候,经常来。是家卖甜水果汁的饮品店,不是咖啡店……”
“啊,这样啊。”言浅趴在店口,张望竹排上写的菜单,“那我喝……”
“徐阿婆,麻烦来两杯酸梅汁,都要冰的。”许远山没等言浅纠结完,直接点了单,对言浅说,“徐阿婆的酸梅汁都是手工熬的,比现在那些酸梅膏冲的,味道好多了。”
徐阿婆笑纹纹说:“小远山今儿个有时间回来?”
徐阿婆满头银发,稍有些佝偻,脸上堆满皱纹,每条皱纹都盈着笑,和蔼可亲。
“去步行街买点东西,路过。”许远山左右望望,斜对面原来是小学,小学也已经搬走,街面上没什么人,可想而知这里生意也不会很好,“徐阿婆,你怎么没搬走呢?”
“能搬就搬罗,搬哪里去呢?”徐阿婆熟练但动作缓慢地给酸梅汁封口。
“不是有拆迁费,可以买安置房吗?”许远山问。
“拆迁费不够,还得自己补。我儿子玩那个什么……叫啥?老虎机。经常从我这里薅钱,哪有钱买房哟,不指望了。”徐阿婆慢吞吞地讲。
“拆迁费不是挺高吗?”许远山问。
“他们谈的是两万多一平,但是你看,”徐阿婆侧了侧身,让窗外的光线透进去一点,“我们连后面一共也不到20平,没什么用。能搬的都搬了,没搬的都是我们这种搬不起的。”
从窗口递了酸梅汁出来,”这边学校搬了,生意不大好,天气好的时候,徐阿公就推着板车出去外面街上卖糖水。“
他和言浅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徐阿婆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语气平稳,似乎只是随意的闲话家常,聊的是明天天晴不下雨这样无关痛痒的话题。
许远山接过酸梅汁,递了一杯给言浅,再聊了几句,便挥手作别。
徐阿婆巴巴地趴在窗口,细声呼喊:“小远山,有空了再来。”
许远山差点抹了泪,一步三回头,转了个弯,再看不到徐记的招牌,摸出手机,调出相册里一张图片。
言浅啜着酸梅汁,凑过头来看:“干嘛呢?”
许远山犯了愁,抬头问她:“你说,转多少钱合适?”
言浅见他的手机停留在转账界面:“你刚才拍了徐阿婆的付款码?”
“嗯,你说,转多少钱合适?”许远山苦恼地算着,“我手机账户里只有3000不到,存折上倒是好像还有十来万,但也远远不够买房啊。”
言浅震惊,一个未成年孩子存折上有十来万,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居然还想着转给没有太多交集的饮品店阿婆。
她想了想,开口说:“这事儿我可给不出像样的建议,我没这么多钱,有我也不会这么大方,想要转给别人。”顿了顿,又说,“不过呢,我要是徐阿婆,大概并不希望你施舍同情,她跟你聊天只是把你当晚辈当朋友,闲话几句家常。你这钱一转,像是她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故意博取你的同情,找你施舍一样。”
言浅喝了一口酸梅汁,酸甜适中,清爽解腻,的确是非常好喝,“看得出来徐阿婆生活虽然不太顺利,但心态平和,并没有被生活击垮,你就不用太担心了。中国有一句古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转这次钱,也解决不了徐阿婆家的问题,你不如看看有没有办法不让她儿子再玩考虎机,引导他回正轨。”
许远山收了手机,一脸崇拜:“言老师,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这是他第一次叫老师是正正经经叫的,叫完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过听起来,这好像比直接转钱难多了。”
“废话,你以为慈善好做么?”言浅喝完酸梅汁,远远地扔进一个垃圾桶,“你小学就在刚那个学校上的么?”
“嗯,小学二年级转过来的。”许远山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他和小伙伴们挨家挨户敲门就跑的光辉事迹,他们在墙上涂鸦,大人们抹掉,他们又继续涂鸦的斗智斗勇故事。
“后来有了许近亭,我爸和郑阿姨忙于工作,基本不着家,家里只有保姆照顾她。我那个时候在电视里经常看见保姆虐待婴儿的新闻,便暗中偷偷监视保姆。我洗了几盘英语卡带,用来录音,放学回家就回放来听有没有什么异常,我爸看见我一直戴着耳机在听英语卡带,夸奖我学英语努力来着。我还趁近亭洗澡的时候观察她身上有没有淤青,有没有针眼,我记得我有一次偷了一个郑阿姨的银制耳环,制作了一个小小的银针,给近亭的奶瓶试毒。”
言浅听得直发笑:“不当侦探可惜了你啊。”
“只可惜那个保姆就是不犯事儿,英雄毫无用武之地。”许远山笑,“许近亭小时候还是很乖很可爱的,像个小跟屁虫,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只可惜后来郑阿姨小产之后就没再回去上班,许近亭被她管教得坏透了,越来越无趣。再然后我们就从这个老旧的街区搬到了现在的房子。”
讲到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惋惜许近亭的改变,还是在惋惜离开这个街区搬进现在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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