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狗

# 3.当狗

这话说得跟监狱里面面见犯人一样,犯人经过典狱长的沟通,终于同意见她了,言浅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

但她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扶着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鸭舌帽转过椅子,偏头看着她,一脸坚毅,那表情是犯人在说,打死我也不会招的,别白费功夫。

言浅小心地关上门,转过身,一只手还留在门把手上,清了清嗓子,决定扮演好一个成年人:“你好,我叫言浅,语言的言,深浅的浅。”

“我不需要家教。”还是这么一句。

“你和你家人商量好就行,我无所谓的。”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言浅情绪有点恹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四点。

“无所谓?不是你说教一个就不行,要两个才行吗?你装什么装?”他说。

“我装?!”简直没法在这种每根发丝都让人讨厌到极致的**未成年面前保持成年人的理智。

她在这个年纪也是这么讨人厌吗?奥,只会比他更讨人厌,她想起来。

言浅没再跟他废话,准备直接出门去找许夫人,要是她再答应带他家教,她就是狗。

转身转得太激动,突然什么东西从她牛仔裤兜里掉出来,低头一看。

一团被血染得通红的纸巾。

红得扎眼,跟个好不容易逃脱牢笼的小恶魔似的,就地滚了两圈,躺在那扭来扭去,嗷嗷尖叫。

鸭舌帽盯了恶魔几秒,收回眼光,意味深长的看向言浅。

言浅全身的血都争先恐后地涌向大脑,咕嘟咕嘟直沸得冒泡,赶紧捡起小恶魔揣进兜里,费力而徒劳地妄想解释:“那个……不是……”

“不是什么?”鸭舌帽似笑非笑,一脸旺盛的求知欲。

这么大的男孩,显然应该早就知道月经期这些知识,他这分明是在故意找茬,让她难堪。

为什么要把一团带血的纸放在裤兜里?他一定觉得恶心又奇怪,可这不是经血……

阻止言浅理直气壮的事实是,她真会把用过的卫生巾带走,而不是丢在雇主家卫生间的垃圾桶。

她妈妈从小跟她说,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又说,月经期上别人家,别人会嫌弃的。

她能怎么解释?

她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所有人前伪装的勇气都打了退堂鼓,逃得无影无踪。

除了恼羞成怒地凶回去,好像没有任何出路了。

脸上阴晴变换了几轮,勇气一直没有蓄回来,只能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要你管!”

她自己都觉得幼稚,不能说未成年吧,顶多三岁半。

鸭舌帽愣住了,半晒,点了点头,说:“你等我一下。”

猛地起身站起来,从她身边开门出去,顺带关上了门,转椅因为惯性猛烈地转了两圈。

言浅感觉特别尴尬,自己的表情一定难看而可笑,歪到旁边沙发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如果她是个男人的话,这时候肯定给自己点上根烟,烟圈缭绕,所有的思绪都随风消散,所有的烦恼都烧成灰烬。

她一直很羡慕抽烟的女人,倒不是多喜欢烟草本身,她没试过,但她很羡慕那种不顾别人眼光、爱谁谁的潇洒劲儿。

书桌上凌乱不堪,铺满了书纸笔,一张卷子夹杂在几本书中间探出头来,言浅歪头看了一下,是张英语试卷,许远山,68分。

许远山,许近亭,亲兄妹。

啧,150的总分考68分,离及格线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难怪要请家教。

今天撞到她的滑板,就躺在床尾的墙边,墙上还挂着几个。

还是先回学校吧,下去跟许夫人说只带许近亭也行,不知道许远山干嘛去了。

刚拿上包准备开门,许远山推门而入,手里抱了个小箱子,“哐当”一声,用脚踢上了门。

他坐到靠墙的沙发上打开箱子,是个医药箱,翻了半天,拿了棉签和碘伏,抬头问:“膝盖,你不处理下吗?”

“啊?”言浅一脸茫然地低头看自己的膝盖,右腿牛仔裤上有干涸的血迹,又叠加了一个湿漉漉的圆点,应该是又流血了。

“哦,谢谢。”她回过神来,放下包坐下,慢慢卷起裤腿,接过碘伏和棉签,“我自己来吧。”

膝盖上掉了一层皮,本来结痂了,跟牛仔裤反复摩擦,又流血了,看起来惨兮兮的,不过言浅一直过得马马虎虎、忙忙碌碌的,痛觉神经不太敏感,这点痛她完全能忍。

她淡定地清理了伤口,倒是许远山直皱着眉,递了两个创可贴过来,问:“疼吧?”

“还行。”言浅说。

“那个……对不起啊。”

言浅看了他一眼,觉察到他这句道歉应该是真诚的。

“没事,我们成年人不跟未成年人斤斤计较。”她放下裤腿。

“头上不消毒吗?”许远山点了点自己的头。

“啊,碘伏会染上色,不太好看,算了,没什么事。”言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切,这时候还关心好不好看呢?”许远山揶揄她。

“我进门的时候没有伤,这会出去有伤,许夫人会怎么想呢?怎么解释都不大好,算了吧。”言浅盖上药箱。

“要不要再讹……转点钱给你上医院?”

许远山及时地把“讹”字收住了,收得很用力,言浅看在他刚才的行为挺真诚的份上,假装没听见。

“不用了,不严重。”顿了顿,又说,“家教的事,我跟许夫人说说,教你妹妹一人,也行吧。”

“不是说教一个不行?”许远山挑了下眉。

“许夫人给得多,勉强可以接受。”她将用过的带血的棉签,连同带血的纸巾,一一小心地收进塑料袋,放进包里,起身。

“那,拜拜。”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装客气的力气都消耗殆尽,她没说再见,鬼知道还再不再见。

“那个……要不你还是给我上家教课吧。”许远山挠挠头,迟疑地说。

“哈?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坚定地不要家教吗?”这下轮到言浅迷惑。

答应带他家教她就是狗,她不想当狗。

“我爸肯定不会放弃给我找家教的,反正都要找的,那不如就你呗。”许远山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家教这事也要讲究你情我愿的,尤其你不是小孩了,我对付小孩那些招用在你身上,半点不起作用,你不用勉为其难地接受。”言浅偏头看他。

“你随随便便地教,我随随便便地听,应付下我老爸就行了,不用太认真。”他摔回了转椅上转了一圈,吊儿郎当的。

“不行,我只教你妹妹一个人。”

“为什么?你不是缺钱吗?”

“我不是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二百五。”

“你才二百五!”

“我说,一节课二百五,行不行?”

“啊?……行吧?”

当狗就当狗吧,狗都不和钱过不去。

“就是嘛,装什么呢,赚钱又不……”许远山轻松惬意地双手抱头,在转椅上转了一圈。

言浅一脚踢在他的转椅上,“你说谁装?”

他没防备,转了好几圈,差点摔下椅子,好容易站起身,踉跄着扶着书桌站住了,个子太高,又砰地撞上书架,一本书掉地上,啪,又掉一本。

他疼得“咝咝”喘气,扶住头,不可思议地斜眼瞟她,“你确定你是成年人?成年人这么幼稚?”

言浅见他慌乱的模样,憋不住笑了,确实挺幼稚的,她脾气虽然不算好,但在工作的时候从来不这样,今天像是被踩到连环雷开关,不停炸响,响响不休。

但道歉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她握住嘴,清了清嗓子,“许远山同学,我们上课吧。”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不仅知道你名字,我还知道你是英语68分的许远山同学。”她用手点了点探出头的卷子。

她从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桌上,清出了揉得皱皱巴巴的几张试卷,是高二下学期末的考试卷。

英语68,语文51,言浅瞟了他一眼。

数学122,言浅瞪圆了双眼,嘴张成了O型。

“你这不是偏科,你这是瘸腿啊。”

“理综卷子呢?”言浅顿时有了拯救失足少年的使命感。

“没说补理综吧?”

“我想算算,你英语和语文提到多少可以上个985。”

许远山站着没动,“不用了,没必要,我……”

“快找出来!”言浅咆哮。

对的,老师就是这么有威严,跟小屁孩磨磨叽叽个屁啊。

许远山吓得一激灵,愣了半晒,才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来翻去,嘴里念叨着,“凶啥啊,更年期吗?”

找了半天,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最终还是没找到,“啊,想起来了,前几天许近亭来我房间,我顺手揉了一张纸团了砸她,应该是那张卷子吧。”

“为啥?”

“总不能拿键盘砸她吧,万一摔坏了……键盘,还得买。”

“我是问你为啥砸她,不是问你为啥拿卷子砸!”

许远山挠了挠头,表情有点忸怩,“她小丫头片子,欠收拾。”

他这表情莫名让言浅八卦的心蠢蠢欲动。

“为什么?”

许远山皱了皱眉,退开一步,一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家教老师还管兄妹纷争?”

言浅当学生的时候也对老师各种不满,为什么体育课要上数学?为什么要拖堂?为什么老师这么凶?

当了两年家教老师,她才开始体会到教师的不容易。

家长一两个孩子都管不好,不提学习就母慈子孝,一提学习就鸡飞狗跳,却要求老师们管起五六十个孩子来面面俱到,管学习,管早恋,管思想,管纷争,管安全,管吃喝拉撒,还语气不能重,不能凶,不能体罚。

教师们向上是做不完的行政任务,向左是教学成绩评比,向右是始终不满的家长,向下是闹腾不止的熊孩子,没有三头六臂压根应付不来。

在言浅少不更事的时候,还幻想过燃烧自己,发光发热,为教育事业做一份贡献,终有一天桃李满天下。

现在?呵呵。

她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她没有三头六臂,所以她没有在机构带班,只选择当家教。

言浅闭上眼,深呼吸两下,翻了个白眼,是喔,关她屁事,好奇害死猫。

睁眼的同时,笑容也随之浮现,她双颊酒窝很深,曾有个高中同学对她说,光是看你笑一下,就像干了二两二锅头,让人如痴如醉。

她知道,她笑起来很好看,七分的容貌,笑起来有九分,所以她经常在人前笑,用来应付机构、雇主和客人,私下倒很少笑,因为笑僵了,要让脸部肌肉休息一下。笑容是留给陌生人的。

“你笑什么?”许远山跟见了鬼似的,往后仰了一下。

“拉近和学生的关系不行吗?”言浅收了笑,脸垮下来,果然未成年的心思不能以常理揣度。

“别,没见过这么和蔼的老师,让人毛骨悚然。”许远山夸张地抱着胳膊做出胆寒的样子。

“坐下,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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