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的公交车上，钝化的思绪在摇晃中锋锐起来。
如果不是许远山及时找到了项链，如果在古代，她可能要被打进永不超生的冤狱了，她理应感到无助、惶恐、害怕的，眼泪理应啪啪往下掉的。
可她在整个过程中，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有点麻木。
她没有感觉到洗刷冤屈、真相大白的喜悦。
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所有人眼中的一丝失望。
好可惜哦。
她居然不是小偷，居然是我搞错了。
好可惜哦。
就这么完了？没有热闹可看了。
言浅在这一刻，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疲惫。
她觉得她自己的生活，又累又无趣。
她甚至隐隐有点期待，许夫人给她一巴掌，往死里冤枉她，像电视剧里演的恶嬷嬷那样，那她是不是就会歇斯底里地和许夫人互扯头发，吵得不可开交，打得头破血流？
想想还挺带感的，好过一个人走过空寂的校园，一个人回到空寂的宿舍，一个人啃加了肉但没加香肠的鸡蛋饼。
路过学校眼镜店的时候，门还开着。
“老板，麻烦看下这眼镜还能配吗？”言浅从包里翻出眼镜盒，“碎了一个镜片，框架好像没……”
她瞪圆了眼睛，声音戛然而止。
一条蓝宝石项链静静地躺在她的眼镜盒里，心形宝石周围镶了一圈小小的钻石，明晃晃的。
和许夫人那条一模一样。
她惊呆了。她分明亲眼看见许夫人戴上了项链，怎么会跑到了她的眼镜盒里？
“眼镜给我先看看？”老板在柜台后抻长脖子等着。
“啊，我……想起还有点事，今天先不修了。”
她回过神来，匆忙逃出眼镜店，一口气窜回宿舍。
宿管李阿姨打招呼的话挂在路边，圆张着嘴看见她像只急着撞树的兔子一样瞬间奔得没了影儿。
坐在桌边愣了半晒，拿手机拍了张照，发给moutain。
-这项链，怎么会在我这里？？
她皱眉咬着指甲盖，眼镜盒里的项链，悠然躺在那，闪着光，笑她的口是心非和束手无策。
刚才不还暗暗期望许夫人往死里冤枉她，好给她古井无波的生活加点料吗？
怎么，这就怕了？
如果在许家，她从她包里翻出了项链……
这项链一看就很贵，如果盗窃坐实，别说继续上大学了，得把牢底坐穿。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她想想有点后怕。
手机“嗡嗡”振动了两下。
-我送给你的，你收着吧。
她以为许远山会说“不知道啊关我什么事”一类敷衍的话，他回答这么爽快，言浅倒是一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这件事了。
言浅直接发了个语音请求过去。
许远山接得倒挺快。
“你方便讲话吗？”宿舍里就她一人，但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稍等。”她听见他上楼，关门的声音。“什么事？”
还什么事，一条估计价值好几万的项链放她眼镜盒里，还问什么事？
言浅一时间竟有点搞不清楚是自己心太小还是他心太大。
“就那项链，你为什么要放我眼镜盒里？”她压低声音咬着牙说。
“刚说了送你的。”
“你瞎说，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的项链？送人东西放眼镜盒里又是什么意思？和许夫人一模一样的项链，要是从我包里翻出来，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你是想玩儿死我是不是？”
言浅越说越急，机关枪突突一样。她心中郁结愤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屁孩在玩什么。
“不会有什么事儿。下次见面告诉你，电话里不方便说。”
“你明天有空吗？”
暑假期间家教是周一周五各一次，下次家教课要等到四天以后，言浅急于知道真相，等不及。
“行，我明天空了联系你。”
高中生暑假能有什么事儿？
第二天言浅没什么安排，她把手机音调调到最大，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捧着手机等许远山联系她。
一直过了晚饭时间，她手机也没响过。她一度怀疑，手机一定是磕坏了。
她用宿舍座机给她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测试，巨大的电话铃声吓得她差点拿不住话筒。
所以，高中生暑假究竟能有什么事儿？赖床吗？
她点开许远山的微信框，气愤地在对话框输入。
-你一个高中生，别的没学会，先学会放人鸽子是吧？
她还期待着许远山给她答疑解惑，摆平项链的事儿。
她口气这么强硬会不会激怒他？
正犹疑间，有微信进来。
-小浅，你吃过了吗？一起去食堂吗？
是熊大的消息。
-没吃，不想去。
她气鼓鼓的。
又有微信进来。
她点进去，愕然发现刚才那句她以为留在对话框的话，不小心发出去了。
许远山只发了个符号。
-？
甩问号是几个意思。
-出来吧，我在你学校东小门口。
言浅抓了包就下楼，同时回复。
-你为什么会在我学校校门口？
-出来再说。
言浅在校门口左右张望，没看见许远山，正准备拨语音，看见昏暗光线下远处一个背影身形有点像他。
转到正面，言浅猛吸了一口气。
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衣，黑色缎质领带往下随意地拉了一点，锁骨欲露不露，头发凌而不乱，有一缕搭在眼角。
“你这是在玩什么禁欲系cosplay吗？”
言浅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察到“禁欲系”三个字不太合适，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爸在附近有个商业活动，每次都硬拉上我，烦死了。”许远山摊开手臂看了眼自己的装扮，“我好容易才溜出来的，你吃饭了吗？”
“还没。”
“边吃边说行不行，我有点儿饿。”
他一副委屈的表情配上这身打扮，看起来像个落难街头的少爷。
言浅带他到学校门口她最爱的小饭馆坐下，他长腿长脚抵着矮矮的桌椅，看起来更像是个落难的少爷了。
言浅熟门熟门路，迅速点了菜。
“还给你。”表情一脸严肃地从包里摸出眼镜盒递给他。
“有创意，眼镜盒……”许远山接过，顺手打开。
言浅一把捞回来，盖上了，左右瞄瞄，压低声音：“怎么能在这儿打开？”
许远山猫了腰，身体前倾，配合她神经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下，声音压到极低：“队长，什么情况，现在是有敌军埋伏吗？”
言浅被他逗乐了，用眼镜盒轻轻捶了他一下，“财不外露，懂吗？”
老板端菜上来，言浅道了谢，先将眼镜盒收进了包里。
“这……什么呀？”许远山舀了一勺碗里糊状的东西吞下去，被辣得满脸通红，急剧地咳嗽起来。
“猪脑花，很好吃的，老话说，以形补形，缺啥补啥，你多吃点。”
“那这个补啥？”他好容易止住了，手里举了一串烤串。
这下轮到言浅被脑花呛得眼泪鼻涕齐飞。
许远山一愣，不厚道地笑了，一边笑一边递了几张纸给她：“我说了什么这么有力量？”
言浅好久才整理好自己狼狈的样子，抬头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怎么故意了？”许远山一脸茫然，不似作伪。
言浅咬着牙，嘴里嘶嘶出声，声音低如蚊蚋，“这是猪腰子，你说补什么？”
“啊？……啊。”许远山终于闭嘴，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猪脑花，脸从头发梢红到了脖子根。
言浅要了两瓶冰可乐，递给他一瓶：“别光顾着吃，讲讲吧。怎么回事。”
“我们商量下，你收着这条项链就行了，能不能别追究了？”许远山叼着吸管，含糊地说。
“快讲！”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事儿知道就行了，别再继续深究。”
“看情况。”
“就是我特别特别讨厌你，也不是特意针对你，我讨厌所有家教。所以把项链放在你眼镜盒，想冤枉你，把你弄走，然后又良心发现，觉得这么做不合适，就这么回事。”许远山语速特别快，一口气说完。
“没了？”
“没了。”
言浅冲他勾了勾手，示意要跟他说悄悄话，许远山俯身。
“你当我智障呢！”
言浅咆哮，听得他耳膜震痛，虎躯一震，店里霎时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
“没事没事。”许远山不好意思地冲大家拱了拱手。
“我分明看见许夫人戴着项链，为什么又在我眼镜盒里？”言浅沉着脸问。
“两条一样的，这有什么不好想的？”
“为什么有两条一样的？”
许远山拿纸擦了擦嘴，坐直了，语气满不在乎地说：“她一条，我妈曾经有一条，我爸挑礼物从来都不费心，跟搞批发的暴发户一样。”
“奥。”言浅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事情挺明显了，她这条是郑婉的，许远山拿出来那条是他妈妈的，再继续问下去就不太礼貌。
两人低着头，似乎都在跟碗里的食物较劲，沉默地吃完。
出了饭馆，夜幕已经降临，暑气消了一些，夜风吹着挺舒服。
“我送你回去吧。”许远山迎着晚风，随意地左右拽了两下领带。
“你……你干嘛？”言浅仿佛见鬼一样，双手紧紧抱着包，往旁边跳开了一步。
他这个样子像是随时要下场□□她的男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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