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站在风里，满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身上不那么热了，才拿出手机，导航朝餐厅走去。
这家餐厅也不在大路边。在小胡同里。
朱漆门，进门就是个小小青砖四合院。
庭中种着一株老玉兰，正是花开的时候。
满树的花，像倦了的白鸽子，被屋檐下淡黄色的八角琉璃灯一照，让人一下就沉静到古韵的美里。
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十分美貌的女服务员，穿着靛青色中式对襟盘扣袄，上前问她是哪个包间，她说了名字。
那姑娘领她走到西厢，开了门，自己却站在门口，低声低语地跟她说有需要服务就按铃。
她进了门，隔扇门悄无声息地阖上了。
这家餐厅好像很注重客人的**。她有种穿越感，好像不是来吃饭，而是到王府来做客了。
她转过身，还没看清楚室内情况，桌子就三蹦两跳地扑了过来，抱住她叫：“啊啊，你来了？搞得好紧张。”
她看了一眼室内，齐杰也没在。
她不由暗暗咂舌，果然紧张。
心里再度浮现出那个古怪的念头。
他不会把她们两个就这样晾在这里，人不出现吧？
桌子开始吹这家餐厅，如何高档。
墙上挂的画是当代名家的山水。
条案上摆的花瓶是明仿汝窑的天青抱月瓶。
也不知道桌子什么时候对古玩字画这么了解的。
她也没太听进去。
一颗心忐忑着，终于过了十来分钟，门再度无声打开。
林康俊才跟齐杰一同出现在门口。
两人都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沿压得低低的，黑色夹克竖着衣领。
很像□□出任务，严严实实，妈都认不出。
关好门，两人才摘下帽子，口罩。
也许是经过这样的折腾，也许是大家其实真不熟。
真坐下之后，说起话来，总有点尴尬勉强。
多亏有桌子这个话唠在，才不至于完全冷场。
桌子一会问林康俊电影和歌曲的情况，一会又打听接下来会上哪部剧，还有传说中的新综艺是不是假瓜。
林康俊坐得笔直，姿态高贵，连下颌都一直微微扬起。
也不怎么说话。
偶尔会跟桌子对视两眼，也会简短回答桌子的问题。
但是眼神都不朝她这边瞟一眼。
好像今天请的只有桌子一个人。
如果之前她没在车上跟他交换过微信，她真会觉得他请她来，就是为了当众孤立她的。
齐杰为人机灵圆滑，林康俊话少，他就及时补充，让场子不那么僵冷。
只是乔意虽然只是在静听，却出感觉得出来。
齐杰一直在打太极，明显并不想跟桌子透露太多消息。
她倒也没提醒桌子。
因为她觉得桌子也只是想没话找话，暖暖场，并不是真的那么八卦，想刺探林康俊的事。
她就闷头吃饭。
菜的品相口感都配得起这个环境。
可她吃到嘴里，却多少有点木然。
大概是因为虽然她没看林康俊，林康俊也没看她。
她还是觉得空气里好像绷紧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她上回在车上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惨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表现得淑女一点，有气质一点。
所以她也坐得格外端着。
也不好意思，随意转台子，乱夹菜。
这么拘谨，真的再好吃的饭菜，也没了滋味。
当然，偶尔，桌子或者齐杰会给她添酒。
她不会喝酒，今天更不敢喝，所以一直喝茶。
喝下去，齐杰就会及时给她添满。
这时，她总要说声谢谢，然后趁机瞄林康俊一眼。
明明在吃饭，烟火气最盛的时刻。他却像一轮寂寥的月，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幽冷。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不下饭。
吃得差不多时，齐杰突然来了一句，说：“你们果然不愧是老同学啊，这菜点得，都是康哥爱吃的。”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以前小乔经常替林神打中午饭。她什么不知道？”桌子贪图茅台，多喝了两杯，笑得有点飘。
乔意脸上一僵，把头埋得更低。
真是，有桌子这样一个大嘴巴闺蜜，可真是时时刻刻被翻黑历史。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懒，还是少爷脾气。
他嫌进食堂排队麻烦，总是让她代劳。
理由很充分也很无赖：反正你自己也要吃啊。
乔意懒得费脑筋，总是给两人打一样的。
只是给林康俊的饭量多一倍，打两个菜。
有时候打到他不喜欢的菜，他就把菜都挑给她。
她说不要。
他就说：你自己买的，怎么能浪费食物？！
好在她打的基本都是自己喜欢的，除了吃得有点多，倒也没别的问题。
时间久了，渐渐就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刚才点餐时，她似乎下意识地就点了林康俊爱吃的。
可是据她偷偷观察，林康俊以前最爱吃水煮鱼。可他今天也只是夹了一筷子，并没多吃，米饭更是一口没吃。
齐杰只是在说客套话吧。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桌子道：“哈哈哈哈，林神现在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我们还以为他口味早改了呢。”
桌子替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不愧是铁闺蜜。
“真都是他爱吃的，只是也不敢多吃。”齐杰解释道，“像康哥这样的，脸上长颗痘都能拿来当新闻，被人黑不敬业。”
似乎为了证实齐杰的话，林康俊夹起一块鱼肉，放在茶碗里涮去红油，慢慢放进嘴里。
乔意就有点后悔，说：“早知道该点条清蒸鱼。”
林康俊朝她看过来。
这是今天这一整顿饭，林康俊头一回与她对视。
深邃的目光与她在空中一撞，便又垂下去。
他们虽然对面坐着，可距离并不远。
她能看见他长长睫毛投在眼下的一道半月形的影子。
右眼角那一颗泪痣，此时是乖巧温顺的，透出一点点的温度。
“可我还是最喜欢水煮鱼。”
明明平淡的语气。
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那微微挑起的腔调，还有那一个刻意加重了的“最喜欢”，又似乎在发表什么了不起的，不可动摇的声明。
乔意心头一跳，耳后微微发热，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齐杰与桌子似乎也懵了，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于是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齐杰打破了尴尬，说了些圈中逸闻，才把这顿饭顺利吃完。
回去的时候，仍然是两辆车。
不过这回，林康俊跟齐杰一起，说是还有行程要赶。
她跟桌子同车。
因为不知道司机的来头，两人也不敢在车上交换今日心得。
按路程远近，先送了桌子回去。
她才回公司取电脑包。
下车的时候她让司机先走。她打算取了包，自己坐地铁回家。
司机却说齐杰吩咐过，一定要送她到家。
她这才知道，这位真是林康俊的司机。
她想了想，也没拒绝。
到家下了车，背好小包，她正要伸手去拿放在座位上的电脑包，司机抢先一步，殷勤地非要送她上楼。
想来林康俊给的薪水不错，人家真的非常认真地在执行送她到家的指令。
不想人家难做，她就由着这位司机送她上了楼。
目送司机消失在电梯口，她默默立了半天，才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我到家了。今天谢谢款待。
*****
林康俊的事解决了，工作上的难题也解决了。
上班下班加班，吃饭睡觉打发时间。
乔意觉得日子过得挺舒服。
这天下班，她接到她爸爸来的微信。
“意意，妈妈单位的毛阿姨的表哥，不是你们大学的老师嘛？他给你介绍了个人。爸妈看过照片和简历了，小伙子特别帅特别好。你去见见。”
过节期间，她已经接受过一波关怀和拷问。知道她还没交男朋友，她妈她爸都有点着急，这就积极替她张罗上了。
其实她才二十五，自己真不急。
她上大学的时候，也有不少男生追。
她忙于学业，与人最多约会两三次，就继续不下去了。
印象里也就只有一个男生长得帅还说得来，可惜人家没多久就出国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说青春少艾，可她就没冲动。
大概她天生冷感。
就不知道这你爱我我爱你的恋爱有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时候也孤独，也迷茫，也寂寞。
尤其是桌子跟唐唐基本定下来之后，她经常想上街都约不到人。
最近她心情愉快，也不想辜负她爸妈的一番辛苦，就仔细问了问情况。
原来人家是个学霸，母校博士生，同是计算机专业，现在专攻人工智能。
看了看照片，戴副黑框眼镜，在普通人里，确实也算长得帅，就是表情看着挺严肃的。
不过严肃挺好的。
她也挺严肃的。
想想就算多认识一个学长也不错，还能请教些专业方面的问题。
她就答应了。
还把这人的照片传给桌子看了看，让桌子帮着参谋一下，毕竟桌子看人比她有经验。
桌子看完说是个绩优股，可以一见。
两人没提林康俊。
也许是上次吃饭，林康俊对她视而不见的态度，让桌子死了心。
这个人选得到桌子的肯定，桌子还鼓励她去见，乔意更高兴了。
她就说嘛。
桌子也终于跟她一样认清现实了。
她跟林康俊当个朋友，都是她高攀了。
说人家暗恋她，那纯属自恋了。
与AI博士互加后，两人聊得还不错，也算是有共同语言。
她决定认真对待这次相亲，翻了翻自己的衣橱，发现除了上次买的冬天穿的大牌，真没什么好衣服，就约了桌子上街，剪头发，护理皮肤，外加买衣服。
她在朋友圈一向沉默。可这回她觉得自己要开始新生活了，发了几张她跟桌子两个买买买的照片，得到了许多的赞与问候。
就有同学问：“什么情况？女为悦己者容，乔意，你美成这样，是在谈男朋友了吧？”
她没有否认，只是给了个笑脸。
然后周庭聪给她发了条评论：期待早日见面。
她觉得略尴尬。但是也没太当回事。
逛了一天街，脚都酸了。
她做完瑜伽，就半瘫在沙发上刷抖音。
也不知道是大数据成精了，还是林康俊太红，她刷一会儿，就会看到林康俊相关视频。
《赤壁赋》大火，粉丝爱磕CP，剪的都是瑜乔高光片段。
她心情好，点进去看。
果然是男的帅，女的美，赏心悦目。
她都跟着点了个赞。
手一滑，却是一段路演视频。
背景是一巨幅的《赤壁赋》海报，林康俊上场，现场粉丝的尖叫能把屋顶掀翻。
然后女主杨熙上场，一袭红衣短裙，性感妩媚，她婀婀娜娜走着，走到林康俊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神，突然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就栽在林康俊身上。
林康俊长身如仪，站得极稳，长臂一伸，轻轻扶住了她的细腰。
俊男美女，画面绝美。
她却指骨微僵，手机掉落，正正砸在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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