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阴天。
白壁黑瓦的别墅内,泳池的水在乌沉云层的映照下,蓝得发黑。
陆明隐站在泳池的边沿,看着梁少谦从泳池深处爬了上来,手里还捏着一支钢笔。
密密麻麻的水珠沿着梁少谦高挺的鼻梁,浸过黑色卫衣,噼里啪啦砸到地面上。
走过之处像是蜗牛一样留下湿滑的水痕。
梁少谦没看他半眼,一张俊美薄情的脸毫无波澜,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钢笔递给翘着二郎腿坐在躺椅上的人。
躺椅上的宋皓天吊儿郎当地扬起下巴,挠了下脸上因为前夜纵情酒色而爆出的痘痘,用力地打掉那支钢笔,而后踩在了脚底下。
他边用脚尖碾着钢笔的一端,边恶意满满地说:“这东西一旦被寄生虫碰过啊,就不能要了。”
“表哥,你跪下去,捡起来,扔垃圾桶去吧。”
梁少谦一言不发,神情漠然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可陆明隐素来冷淡的脸上却蓦地出现一丝裂缝。
他看着梁少谦即将弯下去的腰,很急促地喘息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喊道,“不要!!”
“搞什么啊?”
宋皓天的身子顿住,一脸莫名地转过头,盯着表情反常的陆明隐。
此时的梁少谦,也终于肯将视线放到陆明隐的身上,眼底晦涩难明。
陆明隐身子开始发抖,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而上辈子的死因,便是拜眼前的梁少谦所赐。
*
上辈子,陆明隐在海港市富豪榜上名列前茅的宋家,为宋家独子——正在复读高中的宋皓天做家教。
宋皓天年纪轻轻,为人却刻薄,仗着优越的家世,做了不少浑事,罄竹难书。
他自诩上等人,看不起陆明隐这样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普通人”。
就更遑论在他眼中的寄生虫、借住在宋家、仅仅在血缘关系上是他亲表哥的梁少谦了。
陆明隐在宋家当了三年家教,也就亲眼见证了梁少谦在宋家被欺辱了三年。
用欺辱这个词,扪心自问,陆明隐甚至都觉得有些轻了。
因为那些人根本就没把梁少谦当人看过。
其中也包括梁少谦的亲姨母、宋皓天的母亲方曼桢。
按理说日子就这么过着,也就这么过去。
可风云骤变。
谁也没料到一夜之间,这个看似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梁少谦,倏然脱离了宋家,且大肆吞噬了宋家名下几乎所有的产业,并爆出了一个令海港市的上流阶层都为之一震的真相。
——梁少谦的父母、曾在海港市酒店业内首屈一指的梁氏集团创始人,是被他的亲姨妈方曼桢谋害致死的。
当年,方曼桢联合丈夫害死亲姐姐与姐夫,霸占梁氏集团,用不光彩的手段夺去了本该属于梁少谦的遗产,最后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彼时年仅十五岁的梁少谦接回家中。
对外美曰其名要好好照顾自己的亲外甥,却没人知道这是一场长达数十年的精神控制与虐待。
于是,梁少谦夺回家产后,逐渐展露出被压抑到扭曲的阴暗本性。
他对于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毫不手软,不仅将方曼桢一家三口挨个送进监狱,就连宋家曾经苛待过他的仆人都要一一清算。
梁少谦不在乎别人在私下如何议论他与小人物计较的小气,因为他就是要所有人与他共沉沦。
陆明隐一直觉得那段时间的梁少谦有种要与世界玉石俱焚的疯感。
所以,理所当然,一直以来充当沉默旁观者的陆明隐也难逃梁少谦的审判。
虽然当时梁少谦并未立刻着手收拾他,只是将他丢去了一间封闭性极高的公寓,却仍然在最后一刻对他施与了最重的刑罚。
那也是个阴云密布的天,梁少谦沉着脸将他拽出公寓,发动轿车带他冲向幽深的悬崖...
坠在崖底的那一刻,陆明隐的灵魂仿佛都四分五裂。
或许是身体的保护机制起了作用,或许是他那时已经痛得失去知觉。
总之,除了第一秒的时候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再往后他倒是并没有多大的知觉了,只是清晰地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头去看身旁的梁少谦,梁少谦明显已经失去了知觉。
头上溢出的刺眼鲜血顺着他紧闭的双眼,流到他黑色的西装上。
几道红色血迹纵横交错在黑色布料上,构成一幅在黑夜中盛开了几束红玫瑰的画面。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对于美的事物向来都抱有一丝宽容。
陆明隐临死之前竟然还有些遗憾地想,可惜梁少谦这张肃穆且英俊的脸再也生动不起来了。
可转念他心里又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释怀来。
是了,他是个冷漠的旁观者,自然也是伤害梁少谦的一份子。
既是帮凶,梁少谦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个惩罚是否有些太重了?
不让他为自己辩解一番就处理他,未免有失公允。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然后脑袋发沉,眼前的画面渐渐暗下去。
可就在彻底阖上双眼的前一秒,陆明隐才惊觉梁少谦的两只手居然是垫在他的脑袋下面的。
刹那间,他的心脏与骨头一同震颤起来,抽痛得他皱起了眉头,直到疼得彻底失去知觉......
待他再次睁眼时,就已经站在这个熟悉的泳池旁了。
反应过来上天这是再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陆明隐觉出几分荒谬与可笑来。
他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只感觉心沉得好似今天的乌云。
他当然记得此刻为何要站在泳池旁。
因为他在给宋皓天的讲课的过程中,宋皓天突发奇想,要捉弄一下梁少谦。
说罢,便将自己那支价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丢进了泳池的深水区,再轻飘飘地吩咐梁少谦跳下去捡。
可这是个寒风刺骨的冬天。
其中的羞辱意味明显。
彼时真相未披露之前,陆明隐见到这副景象只觉得宋皓天这人既可憎又可恶。
可重活一世的他,现在知道宋皓天父母害死梁少谦父母的真相,就只觉得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人渣了。
自己父母做了什么事,身为孩子的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可能么?
说不清什么心理,陆明隐想帮梁少谦是本能。
可等“不要”两个字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有多么的唐突、奇怪和过激。
他忍着身上莫名其妙的刺痛,僵硬地朝梁少谦看过去。
因为刚下过水的缘故,梁少谦潮湿的黑发紧紧贴在那张英气的脸上。
陆明隐分神生出感慨。
上辈子临死之前他还遗憾过这张脸再也不会生动起来,如今却再次见到,可见造化弄人。
梁少谦也心有所感似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陆明隐捂着胸口,垂了垂眼睫,脸色苍白地耐心等待梁少谦主动将眼神移开,好显得他不那么刻意。
可梁少谦偏不遂他愿,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微眯起浓黑的眼睛,开始从上到下打量起他来。
那种似是在打量猎物般的眼神令陆明隐本能地生出几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他住在由梁少谦安排的公寓时的那段时日。
那段日子,梁少谦每每见他,时不时就会拿这种眼神看他。
陆明隐喉结轻滚,先行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梁少谦那么恨他,却还是在坠崖时将手垫在了他的脑袋下面,而不是随着身体本能护着自己的头部。
是人之将死,其行为也善吗?
一想到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个画面,陆明隐就又隐约觉得身体有一种被火灼的疼痛感。
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痛感就越来越强烈。
他甚至怀疑身上有蚂蚁在爬行着啃噬他的肉/体。
因为身处室外泳池的缘故,陆明隐周围并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扶着的墙壁或者把手之类的。
他只得死死拽着自己衣服的领口,以防止太过失态。
可终究还是因为那种疼痛太难忍受,他被迫皱起眉头蹲在了地上,而后身体开始大幅度的战栗。
宋皓天终于被他这副鬼样子吓了一跳,一把摘下脸上的大墨镜,几乎从躺椅上跳下来。
“喂!我说陆老师,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你要是想旷工就直说,用不着做出这副样子来吧?”
梁少谦倒是纹丝未动,只是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至于梁少谦有没有对他这副样子发表什么言论,陆明隐不记得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疼晕了过去的缘故,没听见。
他只隐隐记得,晕倒之前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那人的用劲还挺大,把他的腰都掐疼了,倒是缓解了几分先前那种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疼......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色的天花板和身穿白色衣服的护士小姐。
陆明隐下意识吸吸鼻子,果然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