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红塔路位于京市老城区，这里保留了最基础的京式风味，胡同七拐八绕，杂乱的电线悬在半空。由于路口太窄，宾利进不去，只能停在外面。轮胎碾进一滩水洼，扰乱了平静的倒影。
车子停稳后，成渝下了车。
“你不住校吗？”南梦隔着车窗看他。
“不住。”成渝摇头。
“那早八岂不是要起很早？”
“还好。”
红塔路刚刚卡在大学城外圈，从这里步行到京大只需要二十分钟。
南梦轻轻眨眼，看着成渝苍白的俊脸，笑着道：“那明天你是早八吗？”
“嗯。”
“那正好，我来接你！”
成渝愕然，他显然对于少女那难以抗拒的热情招架不住。
南梦的想法就很简单，她就是要牢牢“看住”成渝。
“不用那么麻烦······”
“可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南梦撇嘴，眼睛睁大，却显得很无辜：“男女朋友互送上下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记得校园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可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啊，我没有早八。”南梦笑着摇头，“我先送你去学校，然后再去自己的学校。反正两个学校的车程也不过半个小时，不算远。”
成渝并没有太多跟女生接触的经验，更何况眼前的少女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女神。他原本极为活跃的思绪就像是进入禁止空间，目光紧紧看着南梦，对于其余的一切都没有感知。
“那就说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南梦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像只吵闹的麻雀。见成渝没什么反应，她很自然而然以为对方同意了。
“那明天早上七点见！”南梦笑靥如花，雨后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成渝定定看着她，然后认真点头。
宾利缓缓消失在胡同口，成渝站在原地目送了半天，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掏出一看，发现是微信好友申请。
“我是南梦。”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陪上可爱的卡通头像，这让性子极为冷淡的成渝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突然感慨人生太过于无常，原本只是因为实在顶不住内心炙热的情愫，想着只要说出口不管结局如何都算是勇敢过，于是他才拼尽全力当着少女的面说出那句：“我喜欢你。”可少女当时的状态有些迷糊，没听清，但他们却没错过。
可是这也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成渝收起手机，缓缓步入胡同。
他知道南梦的家境，也知道对方是受人宠爱的小公主。他们原本天差地别，所以成渝早已打定主意做好表白被拒的准备。可后来的结果却是好的，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算了，结局再坏也不过是被抛弃被利用而已，这没什么。”成渝不愿意去想南梦不好的一面，可多年的冷暖生活让他总是下意识看低自己，然后算出最坏的结局。
可如果能跟南梦靠得近一点，再坏的后果他都能承担。
来到家门口，正准备掏出钥匙的成渝动作一滞，他发现门口的铁门并没有关严实，细碎的交谈声从缝隙不断透出。
他心里了然，脸上浅浅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只剩冷漠。
推开门，小小的出租屋里站着几个人，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表情肃穆，身材壮硕。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沙发上，手握木质的拐杖，笑意盈盈地看着成渝。而在老人身边，坐着一位年轻靓丽的少女。
少女长相大气艳丽，打扮也非常张扬。明明现在是微凉的四月，可她却穿着露脐装和短裙，丝毫不畏惧寒冷。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水味，成渝略微蹙眉。
“渝渝，你回来了？”老人见到成渝，向来锐利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成渝凉声道。
“你怎么这样跟外公说话？”少女见成渝态度如此冷淡，立刻如炸毛的猫咪一样跳起来。
“好了朵朵，没事。”老人摆摆手，让少女稍安勿躁。
他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成渝，刻满皱纹的刚毅面孔逐渐松弛衰老：“外公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我很好，如果没有你们的打扰，就更好了。”成渝拉开门，没多说，但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显然，对于风光了大半辈子的路广老先生来说，也只有自己的亲外孙才会如此不给他面子。作为京市黑白两道的元老级人物，路广是真正的枭雄。年轻时打拼下属于自己的帝国，年老了吃斋念佛、乐善好施，受尽爱戴。他的一生已经足够传奇丰富，却败在了“情”字上。
年轻的路广一心只想着初恋，然后辜负了原配。结果初恋跟别人暗度陈仓，联手算计路广的家业。最后路广的原配为救他而死，初恋锒铛入狱，只剩下一个女儿。路广念着孤女无罪，便养大了初恋的女儿，这下他跟原配的女儿，也就是成渝的妈妈不乐意了。成渝妈妈发现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仅养大跟她有杀母之仇的孩子，并且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拥有数不清的女人。一气之下就跟路广断绝父女关系，并且远走高飞。
几十年后，成渝母亲病逝，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父亲，并且告诫成渝远离路家。所以后来的一段时间孤苦的成渝活得很辛苦，但也没有接受来自亲外公的帮助。
成渝的想法倒是很简单，既然不求于人就没必要有联系。他对上一辈的恩怨没什么兴趣，自己也不需要路家的庇护。反倒是年老的路广开始念及自己唯一的骨血，时常来看他，并且想让他回到路家继承家业，跟初恋女儿的女儿联姻。
“你是不是觉得外公太异想天开了？”路广看着成渝，通过成渝，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妻子的影子。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我要休息了。”成渝想了想，觉得自己面对老人时还是需要有礼貌，于是又补了一句：“路老先生，请回吧。”
名叫朵朵的女孩还真是看不惯成渝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从小就被溺爱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见成渝不过就是一个穷小子，却总是给自己的外公摆脸色，当即气得想骂人。
“朵朵，你先回车上。”路广出声制止。
朵朵不服，气呼呼的想要反驳，但是却被路广瞪了一眼。
“哼。”她跺着脚，跟着几个保安出去了。
“不要见怪，朵朵她被我宠坏了。”路广朝成渝微笑。
“我不会在意我不在意的人。”成渝轻描淡写，脑子里却想起南梦。
说起来南梦跟朵朵都出生豪门，也都是娇生惯养，为什么脾气天差地别？
“她一直都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路广解释。
所以朵朵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正统的路家人，对于成渝的看法则是“可以嫁进豪门却不识抬举”的穷小子。
“她亲奶奶犯过罪，如果被人知道，这可能是她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提到朵朵，路广眼里全是慈祥。
对于朵朵，路广可谓是全心全意。或许他的确是个好情人、好父亲、好外公，但那只是对于别人而言。
成渝看着窗外又开始沉郁的天色，那铅灰色的乌云让他想起病房内侧最阴暗的墙壁，想起母亲临终前，他们俩的一次对话。
成渝看着母亲美丽的面容逐渐枯萎，轻声道：“您后悔吗？”
母亲：“后悔什么？是后悔离开路家，还是后悔遇见你父亲？”
成渝没吱声。
“小渝，命运这种东西是无法抵抗的，被抛弃或许就是我的命运。”母亲闭上眼，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
“渝渝，渝渝？”
路广的呼唤打断了成渝的思绪，他看着眼前的老者，再次陷入沉默。
“唉，”路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原谅我这个即将踏入棺材的老头子呢？我之前确实做错了事，让你母亲伤心。现在我想补救，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现在不再是在外呼风唤雨的路先生，而是乞求孙儿回应的老人。
成渝表情很淡，他的内心根本没什么波澜。
路广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如果不出所料，朵朵才是他心目中的继承人。可由于帝国太过于庞大，他曾经的旧部和合作者已经占据半壁江山。那些人曾受过路广原配的恩惠，并且在他们心里，路广当年的初恋犯下的过错实在是不能原谅。多重因素导致朵朵并不能服众上位，所以路广才想把成渝接回来，让他继承家业，而朵朵最好的归宿自然也是嫁给成渝。
看着少年英俊潇洒的容颜和清冷淡然的气质，路广没想到这个从小流落在外的外孙竟然会如此出色。他当然调查过关于成渝的一切，知道他天资聪颖、心有成府，是最合适的接班人选。
路广的算计，成渝全都知道，所以他还是没说话，用沉默证明自己拒绝。最后路广无奈，又加上朵朵一直在门外催促，他起身，慢悠悠离开。
“小渝，下个月是外公的生日，我想你应该会去参加的对吗？”路广不死心，没人知道这个老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成渝确认路广已经站到屋外后，顺手就把铁门关了起来。
下一秒，朵朵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却被路广制止了。
几分钟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成渝吐出一口气，然后打开门窗散掉朵朵身上的香水味。
自从他上了大学，路广就没少来骚扰他，搬家这种事对于神通广大的路广来说根本没用，成渝所幸也不去折腾。反正只要他不搭理，对方终有一天会放弃的。
“母亲，被抛弃是命运，可是不选择命运也是一种方法。”
成渝低声道，然后打开一旁的神龛，打算给故去的母亲上香，却发现香炉中已经有了燃尽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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