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接陆南乔。
淡淡的话音，掷地有声。
陆南乔不可思议抬眼，惊愕的眼神直直撞进那双波澜不惊的眸。
顾修远要接自己走？
为什么？
这话也让在场所有佣人都懵了。
什么意思？
大少爷要把二少爷带走？
可两人分明只有一面之缘，什么时候亲密到这种程度了？况且二少爷可是家主的心尖宠，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众人窃窃私语。
微弱的交头接耳声中，陆闻生斜觑角落少年，慢条斯理把手指卡进领口松松，唇角挂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这话，什么意思？”
“陆总应该明白。”
青年站在水晶吊灯下，明明松弛感十足，却似无形的威压，深深震慑众人。
氛围，由微妙演变成剑拔弩张。
陆家，如没有硝烟的战场。
沉默横亘。
几秒后，陆闻生垂眸摩挲指腹，谁也没看，不咸不淡说：“南乔，你想跟他走吗？”
角落的陆南乔顿时收到无数道视线。
他平静扫过众人的脸。
沉默，抬腿。
走向大厅中央，直直来到陆闻生身边。
陆闻生微笑抬眸，眉梢隐隐染着胜利者的得意与不屑，居高临下看向顾修远。
伸出手，正要去牵陆南乔。
却抓空。
少年没有停下意思，径直越过他，继续朝顾修远方向走去。
笑容刹那凝固。
陆闻生撕开温柔的伪装，声音沉得可怖：“陆南乔！”
是明晃晃的警告。
陆南乔回头对上陆闻生阴森的眼神。
踌躇停下脚步。
他站在这对父子中间。
前方是深海，身后是山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陆总。”
前方青年的话音流淌过耳边，“事实证明，他不想留在陆家。”
身后又是陆闻生的争锋相对，语气也比往日凌厉：“你以什么身份带他离开？”
“他成年了，有自主选择权。”顾修远偏头，浅声询问，“愿意跟我走吗？”
四目相对。
眸中涌出半分殷切，陆南乔莫名底气十足，不假思索迈腿，道：“我愿意。”
毕竟。
鲸鱼就该拥抱大海。
“假如我不肯呢？”陆闻生话音阴寒瘆人。
“陆总话别说太满。”顾修远神色自若抽出一份资料，放在旁边。
穿堂风吹来。
适时翻起资料一角。
陆闻生一言不发望向资料，忽地后知后觉，那日的酒吧之事，他也警惕察觉出自己可能落局，今日，他已中途截停底下人破译，还是遗漏出陆氏集团某项产品的核心技术，多年研究成果，即将拱手相让。
如今回味起来。
原来出自顾修远的手笔。
不愧与他血脉相连，都是狠角。
“呵。”
陆闻生紧紧盯向顾修远，盯着这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儿子，冷然道：“很好。”
顾修远极具涵养微笑颔首：“陆总过誉。”
经年相处，陆南乔还是第一次看见，看见陆闻生露出这种难以言表的神情。
是狠，也是笑，更是棋差一招的自嘲。
还有那抹读不明的暗光。
这场博弈。
陆南乔已看出孰胜孰败。
“我去拿点东西。”他匆匆跑回卧室，几分钟后，提着行李箱下楼。
终于，终于可以离开了。
对这个家，无丝毫留恋的少年，快步走到顾修远身旁。
那人顺势拉走他的行李箱。
顶着成片的目光。
两人踏进夜色，离开。
*
车子路过家超市。
顾修远停下，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下。”进入超市后，直奔日用品区域。
出来时。
顾修远看见那身影单薄的少年，单膝蹲在张广告牌前，旁边还有个哭啼啼的小女孩。
少年正给人擦着泪。
他走过去问：“怎么下车了？”
“我看到她一直在哭。”
陆南乔左手把纸巾丢进垃圾箱，起身的瞬间侧侧身形，恰好遮挡右手，“不过已经联系到她家长了。”
“她妈妈说，是她嫌药苦，不肯喝，趁保姆阿姨没注意的间隙，偷偷跑出来了。”
顾修远点头，走到超市门口的自助糖果屋，再回来时，弯身递给小女孩一颗糖：“苦中一点甜。”
本是哭闹的孩子瞬间噎声。
她眼眶泛红，滴溜溜盯着人，满是泪痕的模样怯怯懦懦，脆生生说：“谢谢哥哥。”
陆南乔微笑看着这幕。
忽然间，一颗糖被送到眼前，微讶侧目，直愣愣对上顾修远的脸。
“我也有？”
“谢谢……”
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
陆南乔侃然正色摊开掌心。
城市的霓虹光晃过那颗糖果。
苦中一点甜。
他无声念。
几分钟后。
小女孩的妈妈焦急跑来接人，临走前，顾修远扫了眼广告牌，染着抹鲜艳的红。
*
两人回到车上。
陆南乔刚坐稳，车子即刻启动，还隐约感觉到速度比先前要快。
卡在超速临界限。
很快，便抵达别墅门前。
陆南乔站在门前。
没动。
顾修远从后车厢拎出行李箱，却见夜色中的少年站得笔直，幽幽月色倾落，照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
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
陆南乔侧头，恰好看见顾修远抬手看着眼腕表：“十点门禁，我记得，来不及。”
这也记得？
他突然有些想笑。
但还是正色问：“不是，我想问为什么？”
“我没见过打铁花。”
陆南乔：“……”
既然顾修远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追问，但起码，顾修远给足他体面，更没趁火打劫。
顾修远是个克己复礼的好人。
陆南乔有些羞愧垂眼。
“谢谢。”
摊出掌心的糖，望向车后的冷淡青年，又郑重其事道：“谢谢，哥。”
青年背着路灯，看不清表情。
几秒后。
终是淡声应道：“嗯，进来吧。”
两人前后进屋。
顾修远取出双拖鞋，放在他面前，陆南乔突然想起之前的衣物和酒店钱都没还给顾修远，那时是苦于没有联系方式，现在有微信好友，便是立马打开手机。
估摸着金额给人转账。
噔。
顾修远的手机响了响，看着手机问他：“什么意思？”
“还你钱，你放心，是我自己的视频号挣的，收入蛮可观的，而且我也有奖学金和一些比赛奖金。”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客厅。
顾修远抽出一个药箱，来到沙发旁，示意道：“坐。”
陆南乔坐下。
那人这顺势掀开药箱的盖子，从中拿出瓶红药水，言简意赅：“手，伸出来。”
“嗯？”
这话把人问得一懵，陆南乔情不自禁把手藏得更深。
殊不知。
更加的欲盖弥彰。
顾修远倒是没与他僵持什么，若无其事般，敛眸拧开瓶盖，又翻出包棉签，并排放在桌面，问：“吃点什么？”
“客随主便。”
“嗯，先去洗漱吧。”
话毕。
顾修远起身走向餐厅那边。
客厅便只剩下他一人。
陆南乔抽出负伤的手，当时他在车内，无意中瞧见那个小女孩和摇摇欲坠的广告牌。
马不停蹄跑过去。
果不其然……
广告牌倒下。
他眼疾手快扶住，也意外被铁皮刮伤手腕。
匆匆处理好伤口，陆南乔用塑料袋包裹着伤口，方走进浴室。
浴室内门口挂着方洁白的毛巾，路过时能闻到丝淡淡檀香，陆南乔踩在磨砂质地的地板，情不自禁停住，好半晌才继续走进淋浴间。
里面放着未拆封的一次性用品。
浴巾、牙刷、牙膏……
甚至还有瓶全新的沐浴液。
橘子汽水味的。
陆南乔：“……”
奇奇怪怪的味道。
十几分钟后。
少年洗完澡出来，偌大的别墅静得出奇，顾修远似乎不见踪影。
他轻喊几声：“哥？”
久久无人应答。
陆南乔又来到餐厅，桌面摆放着杯热牛奶，还有一小碗清汤面。
牛奶低下压着张纸条
——回公司处理些事。
字迹端方大气。
字如其人。
拿起牛奶，轻轻抿着，陆南乔慢慢悠悠来到落地窗边，临时停放在门口的车果然不见了，倒是门口多出两排保镖。
还真忙啊。
陆南乔返回餐桌，清汤面冒着热气，碗面还有个糖心荷包蛋，他夹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溢出的蛋黄流心有些烫嘴。
他微微抽气。
不过，味道意外的不错。
原来不是所有的总裁都只会无能狂吼，还有厨艺了得的。
似想到什么。
陆南乔忍俊不禁。
想了想。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打开顾修远的聊天框，转账被收下。
也有尊重他人意愿的总裁。
此刻，心情似乎更好。
陆南乔发出溏心蛋被咬过一口的汤面照片。
又附赠一句：很好吃，谢谢哥。
等了两分钟。
对面也没有回复，陆南乔倒是没在意，想来顾修远是在忙吧。
吃完收拾好。
陆南乔来到次卧，里面已经简单整理过，床铺舒服柔软，干净清新。
似乎还残留有一点檀香。
很安心的香味。
他很喜欢这个味道，似有种与生俱来的眷恋，让他念念不忘。
片刻后，陆南乔从背包里拿出张照片。
照片是一个姿容艳绝的女人。
和他几乎一摸一样，是他先前上楼拿行李时，路过陆闻生书房偷偷拿走的。
因为，这人，便就是他母亲。
来到飘窗坐下。
陆南乔挨着玻璃窗。
外面乌云闭月，夜幕染墨似的，黑泱泱，这遭虽算劫后余生，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陆家……
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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