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咚”,墙上的老钟指针走到了三点。

小黑影坐在沙发另一侧不睡觉,就望着落在地上的月光。

他坐的端正,像一堆支起来的白骨,除了眼球还会时不时的动一下。

听到钟响,他转了转脖子,脖颈的骨头发出老式机器的嘎吱声。

撕着指甲缝的手皮,他的眼睛从地上落回里屋一扇紧闭的房门。

钟表还在走着,小黑影慢慢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那扇门前。

没有开灯,月光照不到这里。推开门,他的影子慢慢被屋里的黑暗吞噬,或者可能就是融在一起的。

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火柴,小黑影轻车熟路地走到某一处后划开,微弱的火光在手里绽放。

火光对上烛心,屋里一下就有了些昏暗的亮光。

烛台放在香案上,香案的后面是两张黑白遗像。

小黑影拿起案上的香,对着烛火点好。

手拿着香,在升起的青烟里,他跪在前面磕头。

抬头时,一老一少长得很像的两个女人冲着小黑影温柔地笑。

插好了香,熄灭了蜡烛,屋里又是一片黑暗。小黑影没有起来,还是直直地跪着。

“给你们钱?!我特么就是今天死了,钱我烧了去,也不给你们两个!”

陈北星胸腔一鼓一鼓的,眼膜充着血,耳朵里嗡嗡的。

面前的是他亲爹亲妈,知道他得病了巴巴地过来,过来商量公平合理地分分他的钱。

爱孩子的面具还没带热乎呢,几句不离钱,最后还嫌说得不尽兴,这对前夫妻直接上手了。

他爹拽着他妈的头发,他妈也不多让,一指甲过去挠他爹个满脸花。

陈北星坐在沙发上抱臂看着热闹,要是有包瓜子就更好了。

打的差不多了,陈北星清清嗓子,说他的遗产打算。

“一共三瓜两枣的,都捐出去。”

“啪”,他爹的一个巴掌过来了。

“啪”,他妈的巴掌紧接着。

陈北星头一耷拉,醒了。

“——呵”,陈北星嘴角往上抻了抻,别说,这还真像是他爹他妈能做出来的事。

陈北星伸了个懒腰,想到知道他捐钱后这二老的菜色脸就高兴。

耳边又是“啪”的一声,陈北星眼里闪过疑惑,他还没睡醒啊?

拿指甲刻了下手,是疼的。陈北星扫过周围,视线落在里屋关得很近的房门上,又听见“啪”的一声。

天还没有亮,他这位邻居应该上辈子应该是个乐器。

血还没有流,陈北星用对待上火流鼻血的方法来治白血病的流血——先用冷水冰一会儿来降降温。

到了厕所门口,他脑袋一抽,脚步一转,贴到了里屋的门口。

就当是临了积德了,陈北星翘开个门缝,透过门缝望进去。

屋里黑压压的,他什么都看不清。眼睛看不清,耳朵却格外听得清。

陈北星在门口站了会儿,也没出声,身影融化在走廊的漆黑里。

随着再一次“啪”的一声响,陈北星推开了门,接着“啪”的一声,灯开了。

跪在地上的小黑影手刚抬起来,似乎很不适应这种明亮的光,用力地眯了眯眼睛。

眯眼睛的动作只有一瞬,他抬起的手又重重地落在了脸上。

一双脸颊已经让他打的通红,透着血丝。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小黑影也没有回头看是谁,他的世界里不需要有人,特别是活人。

他望向上面摆着的遗像,又一个巴掌落在脸上。

陈北星被无视已经习惯了,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对上了遗像上年轻的女子。

这双一样的眼睛,应该是小黑影的亲妈。这位岁数大的又和年轻的有点像,是小黑影的亲妈的亲妈。

这一老一少应该就是小黑影身上缠绕的死气。

陈北星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他自虐地跪在这儿,抽着自己,是走不出来死亡的阴骇,还是走不出来死亡的折磨。

是想念,还是赎罪?

不管是什么,这和他一个外人都没有关系。陈北星半张身子跟没骨头似着靠在门上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兴致缺缺地转身,还帮着轻轻带上了门。

鼻腔里涌出了血,他要去厕所洗鼻子。

带着血也不好意思赖在别人家,陈北星捂着鼻子往家里走。

“啪”的一声,屋里的巴掌还在继续,屋外的门紧紧关上了。

水灌进陈北星的耳蜗,他耳朵里冒着嗡嗡的声音,没有听到楼上水的滴答声。

关上水笼头,只有血滴在盆底的声音。

他擦着鼻翼周围的血痕,发烧混沌的脑子里有根神经跑到了楼上。

楼上没水声,不会还跪着呢吧……

陈北星紧握着水盆的两侧,手上的青筋绷着,本就发白的指甲显得苍白,脸上的水珠滴答滴答滚下来,手背上感受一凉。

水滴下,他手背上的几颗血斑显得格外突出。

血瘀是白血病后期症状之一。

陈北星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几颗小斑点,他没有力气感伤,或者他已经习惯了生命的流逝。

陈北星只是好奇,这玩意和尸斑有什么区别?

“呕……”

早上还没吃饭呢,胃里只能翻涌着胃酸,这股酸水顺着食道涌到嘴里,陈北星弯腰吐着。

又酸又苦,应该是酸水混着胆汁。

这股酸苦让他放在楼上的神经回到脑袋。呕吐加快他的心跳,陈北星低头往嘴里捧着水,又要大口大口地缓着气。

水笼头开着,水哗哗地流。陈北星一脑袋汗还能抽去心思想,他和楼上的水费,是不是有点多。

“啧”,陈北星扬了扬手上的水,紧紧地皱了下眉,纳闷道怎么又想起楼上了。

“还是吐得不难受,还有闲心管别人呢。”

陈北星甩了甩额前碎发沾上的水珠,关上了水笼头,没有声音了,耳朵里终于舒服了。

照顾精神上生病的人,需要时间和耐心。

很不巧,这两个东西,他都没有。

吐得虚脱,陈北星缓缓坐在冰冷的地上,头靠在水台上,头仰着带出了脖颈两侧的青筋,显得喉间的喉结滚动的更为明显。

过了很久,传来一声很低很沉,就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叹息。

陈北星闭上眼,打算先歇一会儿。

睡个好觉对人有时候来说是一种奢望。

陈北星咬着勺子喝粥的时候得出了这个结论,并对他自己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现在我说话真自带文化人味儿。早知道就不修车去了,直接拿根笔走天涯。这我走了,不得来场成大的追悼会。”

他已经开始构思悼文了,哀乐响起。

“亲爱的粉丝朋友们,首先……”

“小哥,没有鸡蛋了,腌鸭蛋行吗?”

小吃摊老板轻快的声音盖住了哀乐。

“……行,要个放盐最少的。”,陈北星愤愤地咽下一口烧饼。

行吗……先不说咸淡,鸡蛋鸭蛋是一个东西吗?

好像还真都有蛋白质。反正大夫说让多吃蛋白质,加盐的蛋白质也差不多。

上半晌小吃摊里没有几个人,坐着几个的都是像陈北星这样来吃个早午饭的。

老板把腌鸭蛋送过来,陈北星手里拿住鸭蛋,脚下也没闲着,勾着旁边的塑料凳送过去,请老板坐下。

老板面带疑惑地坐下来,问道,“你这儿还有别的事啊?”

陈北星敲着鸭蛋,还没说话,眼角先带上了几分笑意,像模像样装着大尾巴狼。

“嗐,没啥事。就是我这进进出出的,怎么瞅着楼上怎么老拉着窗帘啊?”

楼上的水滴声已经有一周都没有响起来了,小黑影不会真成影子了吧。

老板听完皱着眉,好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北星指了指他后面的那栋楼。

老板的视线跟过去,顿了顿神,叹口气说,“这边租房是七八百,你那间是不是便宜点儿啊。”

他的房是便宜个一百来块,陈北星磨了磨牙,他以为是这房太沧桑才这么便宜呢,看来还有别的故事啊。

陈北星眯了眯眼睛,看向老板,表示愿闻其详。

“就因为楼上。楼上住着一小孩儿,出生当天,他爸就死了。他妈带着他过到七八岁吧,过马路的时候来辆车,他妈推开他,人也没了。家里就剩他姥了。他姥对他是真好,不想让他难受,他妈的葬礼都没让他出来。老婆子就这么拉扯着他又过了几年,老婆子又没了。打这以后,这孩子就和克人分不开了。也不爱出来,天天窝在屋里,更显得晦气了。这不,周围的邻居差不多都搬走了,你们那栋楼住户都不超过五家。”

碗里的粥已经凉了,米稠在一块。陈北星咽下一口,像嚼着一块冷硬的石头,堵在胃里,泛起冷意。

老板还在继续说着,“我多句嘴,能离得远点儿就远点儿。这玩意儿的,哎,说也说不好。”

“行,谢谢哥啊。”

陈北星喝下最后一口,脸上还带着像模像样的笑冲着老板点头。

老板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走了。

陈北星放下了钱,也起身离开了。

桌上留下的腌鸭蛋被敲开个尖,里面冒着黄澄澄的油。

走到单元门前,陈北星不由自主地望了眼楼上。

窗帘紧拉着,从外面看像个棺材。

看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他垂下了眼,继续往里走去。

得病的人,别人拉不了,想活自己活。

夜晚,没有楼上的水滴声,陈北星却失眠了。

他闭着一双眼,眉心皱在一起透着烦闷,在床上左右滚着翻把式。

翻过来,眼前想着楼上紧拉的窗帘。翻过去,耳朵里充斥着小吃摊老板的夹杂叹息声的话。

“孩子苦啊……”

苦…大半夜睡不着觉,他也苦啊…

陈北星用力搓了搓脑后的头发,绷着嘴角往后撑坐了起来。

“我特么有毛病吧!”,自己一身的毛病还没好——确切点来说是好不了,居然还有份闲心想楼上。

拿根烟出来,碾了半天烟蒂,陈北星才想起拉开抽屉,拿出打火机点火。

“咳…咳咳咳”,烟雾钻进他的鼻腔喉咙,到肺里撕扯,陈北星几乎是抽一口咳一口。

抽了几口,可能是咳不动了,他就光举着烟,瞅着烧起来的烟雾发呆。

烟烧到了最后,烟尾的火星燎到了指尖。

“嘶”,陈北星这才如梦初醒,掐灭了烟,攥着被燎到的那根指尖。

火星很微弱,不疼,就是烫得很麻。

窗外的月光落在屋里的床上,屋里的床上窸窸窣窣地闹着响。半晌,可能也是过了一会儿,月光再落下,床上却只有一套卷起来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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