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手帕被轻轻抽走了。
“你还记得吗?”罗戟故意用欢快的口吻,试图让这对话轻松起来,“这块手帕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青杳看了看手帕上绣的竹叶,针脚和走线倒确实像出于己手,只不过给这么大的男孩子送手帕,实在是有点不妥当。
见青杳没回话,罗戟只能没话找话:“你的伤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青杳觉得自己好歹算是罗戟的长辈,于是语气中带上了淡淡的命令口吻:“你先别转过来,我要涂点药膏。”
罗戟“嗯”了一声,很有耐心地等。
春风裹着水汽吹过来,四周很安静,这让罗戟想起来顾青杳总是忙忙碌碌的,而他总在她身边一步远的地方守着,或者被她支使着干点体力活,或者跟她搭搭话,间或偶尔给她捣捣乱,惹她打自己两下……只是那样宁静悠远的好时光似乎离他们都很远了。
药膏还是杨骎送的那一种,想起来顾青杳就要生气,偏偏什么药膏都用过来的,就是这个最好用,用完还得去跟他低头要新的,越想越气!
药膏的凉意极大地舒缓了伤疤的不适,青杳穿好了鞋袜,又在流淌的溪水中拧了拧手帕。
“好了,转过来吧。”
罗戟就难掩笑意地转过身来,像一条乖觉伶俐的小狗。
“手帕上沾了药气,”青杳手指抚了抚那绣的竹叶子,“我就不还给你了,你再买条新的吧。”
罗戟出乎青杳预料地着急了:“那怎么行!”
顿了顿又伸出手来向青杳讨要:“沾了药气怕什么的,洗洗就得了,还我。”
青杳觉得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变得奇怪起来了:“一块手帕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罗戟很坚持地一摇头,更像一只忠心却有点执拗的小狗:“不行,还我!”
青杳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小狗见她坚如磐石,于是开始讲条件:“那你送我条新的。”
“这么大的人,不要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了!”
罗戟微微惊诧地看着青杳,这眼神倒叫青杳有些不自在了,心想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下意识抬手到胸口前,却发现又摸了个空,什么也没有。
金戒指不见了,罗戟早就发现了,要是还在,她一定会天天挂在脖子上的。
金戒指丢了可以买新的,可是记忆丢掉了去哪里找呢?
她又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了,这几乎让罗戟有些生气和不忿起来。
青杳把那条手绢在手指上缠了又缠,绞了又绞,本来想趁此机会把手帕回收到自己手里的,不然将来罗戟议亲的时候怀揣着前嫂子送的手帕,怪怪的,说不清楚。
青杳随着春风打了个寒颤,几乎要从一条手帕想到□□上去。
“你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罗戟几乎有点赌气的成分,“你说夏天的手帕要绣竹叶,秋天你要送我一条绣枫叶的,冬天还要送绣腊梅的,你现在又要收回去,说话不算数!”
青杳眨了眨眼睛,对他所言没有一丝印象:“我真这么说过?”
罗戟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真有点又气又苦:“噢!你现在不认账了!”
“你等会儿,你别急,”青杳一阵心虚,只能先安抚罗戟,“你容我想想。”
青杳低着头继续绞手帕。
她想,好端端的,怎么能给这么大的小叔子送手帕呢?从前的我,往外送这种传递情谊的东西,似乎有点没有分寸啊……
“那……我还有送过你什么别的东西吗?”青杳试探着问。
“当然有!”罗戟理直气壮地开始一样一样往外翻,“可多了!”
青杳一听“可多了”这三个字,心头一紧,挑了挑眉毛。
“荷包、扇子、笔墨、香囊……反正可多了!”
虽然罗戟只拿出来一个荷包,枣红的绒布面,绣着一只黑色的小狗,但是他喋喋不休列举了很多青杳送他的东西,包括不限于什么时候送的和为什么送的。
“你病了一场,现在小气了,送出去的东西都要收回来了吗!”
青杳嘴硬:“谁说的!送出去的东西就是送出去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这还差不多,”罗戟迅速把湿手帕从她手中抽回去揣进怀里,“把我的东西还我,还有你许过我的东西也不许赖账,秋天我要一条绣枫叶的,冬天我要一条绣腊梅的!”
“谁赖账了!”青杳想到刚才梁瑶那里似乎也有个自己送的荷包,针脚走线都如出一辙的,看来自己从前就是喜欢给人送东西,豁然轻松起来,“谁赖账我都不会赖账,许了你的肯定是会给你的!”
罗戟这才满意地笑了,一双笑眼弯如新月,伸手抚了抚青杳的头发,小狗似的,开心了。
但那笑意并没有存续多长时间,就被忧色代替了:“可是从前好多事情你都忘了,你现在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青杳不同意他的这种说法:“除了我爹娘以外,我几乎把所有人都忘了个精光,可我都还记得你,这样还不够吗?”
这样不够,当然不够啊!
“你把很关键的事情忘了。”
“那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呢。”
罗戟嗯了一声,欲言又止地,沉吟了。
青杳知道他性格腼腆,于是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他:“说呀。”
罗戟纠结再三,发觉很难开口,只是问:“你还记得去年你的生辰发生了什么吗?”
青杳的生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她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摇了摇头。
罗戟不甘心:“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青杳不以为然:“秋天嘛,长安城雨水多。所以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戟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记得了。”
青杳有点着急:“就是不记得了才问你的嘛!”
罗戟扶着青杳的肩膀:“你忘了咱们是一家人了!”
青杳觉得莫名其妙:“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罗戟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只恨自己笨嘴拙舌,她说的一家人和他说的一家人不是一回事。
青杳不解其意,自觉很委屈:“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我们本来是一家人,后来、后来你跟罗家断离了,咱们就不是一家人了,再后来,你生辰那一天,就是去年中秋节,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们又是一家人了!”
罗戟顿了顿,下定决心似的握住了青杳的手:“我们的命连在一起了!”
青杳觉得这条小狗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开始说起疯话来了。
“好好好,一家人,一家人,”青杳顺着他的话安抚他,“我又没有不认你,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青杳看罗戟这个语气,很难相信他没有生气。
这时远处一对双胞胎在叫罗戟的名字,罗戟很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应了一声。
青杳恰好认识这对双胞胎,他们时常跟在万年县主身边,哥哥叫崔深,弟弟叫崔浅,和罗戟一样都是太子舍人。
“我得走了,”罗戟俯下身子轻轻地握住了青杳的肩膀,“你一定要想起来中秋节那天发生的事情,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我尽力吧。”
“实在记不起来,上元节那天记得也可以。你一定要想起来答应过我什么……不然、不然……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青杳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了罗戟一笔巨款,而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所以才这么反常,说出这样含糊的话来。
“对了!我要带你回通济坊的家里看看,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你等我!等我带你回去!”
说着,人已经跑远了,声音散落在春风里。
青杳感到非常懊恼,怎么连罗戟说话都这么奇奇怪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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