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笼络,更是**裸的威胁。
作为使团随行的官员,青杳还得了二百两朝廷贴补的银子,她一分两半,分别给了父母两边,跟杨骎根本没什么关系。
但是跟姚氏怎么说得通呢?
说不通,干脆就不说了。
这次出使,所有随行官员都给了三天的假,明日一早便要动身,青杳以要去鸿胪寺销假以及收拾行装为由,从姚氏的茶铺子里告辞。
刚出了鸿胪寺的衙署,迎面就看到了罗戟。
青杳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倒是罗戟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你总也不来找我,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说着自自然然地从青杳手里接过了书匣,和姚氏非要塞给她路上吃的点心。
“我送你。”
双手一解放,青杳更不知道把它们往哪里搁才好,只能跟着罗戟登车。
上了车,相对而坐,四目相顾,青杳眼神总是闪烁着想躲避,但躲无可躲。她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把她唬成了一个胆小鬼。
“咱们俩之间的规矩,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罗戟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青杳一懵,“嗯”地疑惑了一声。
“从前,你说只许你去找我,不许我来主动找你。”
青杳眨了眨眼睛,记不得这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规矩。
“今天我做回主,从今往后,这个规矩不做数了。我想见你了,就来见你。”
罗戟说完微微垂了一下眼睛,很快抬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青杳:“当然,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只是我不这么做,一个月跟你都见不上一面。”
青杳的心是乱的,脑子是慌的,只能惯性地答一句:“我不记得了……好多以前的事。”
“不记得不要紧,”罗戟一双眼紧盯着青杳,“我们还有以后,会有很多新的回忆。”
那一天,青杳问杨骎“他”是谁,青杳知道她和杨骎之间有一个“他”。
但青杳心里知道,罗戟就是那个“他”,他就是那个“谁”。
她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但是她记不得具体细节和情境;
他当然也知道,但是为了不使她为难,他就一直没有提。
青杳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罗戟了。
藏着、躲着、忙起来,或许还能在脑后短短地搁置一阵子,一旦闲下来,她就要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马车到底是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青杳的家里。
进了门,都不必青杳开口,罗戟轻车熟路地帮她安顿收拾,青杳游手好闲地坐着,感觉自己倒像个客人。
“我给学宫、东宫和鸿胪寺都上了书,想跟着一起出使突厥,但他们都没答应,给我驳回来了。”
罗戟还捎带手地给青杳洗了一盆瓜果端到她面前,又挺慈爱地抚了抚她头顶的头发,似乎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很小的小孩子,大人干活的时候得给孩子找点吃的东西,不然孩子要闹无聊的。
安顿收拾停当了,罗戟这才在青杳对面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只四四方方的护身符来:“我一大早去归元寺给你求的,你这回要出一个太远的远门了,我不能跟着去,心里放心不下。”
罗戟向前一俯身,把护身符挂到青杳的脖子上:“里面有个小金佛,我请大师开了光,能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
青杳低头看了看这个红色的小小福袋,里面有一张油纸包裹着的黄色符纸,符纸里包着个小小弥勒佛,金光璀璨。
“谢谢,”青杳把护身符收进衣服里去,她现在脖子上热闹得很,金的玉的,叮呤当啷,“有心了。”
罗戟看她对自己如此客气,不似往日亲昵,心里有一点怅惘,只是不露于面。
“还有这个,你收着,”罗戟往青杳手里塞了一把银票,“给你换了一些面值小的,路途远总能用得上。”
青杳看了看被塞进手里叠成一摞整整齐齐的银票,一共有五百两之多。
“你哪来这么多钱?”
“在太子身边行走,少不了有赏赐的时候,咱们现在、往后,都不必再为钱的事情犯愁了。”
青杳把银票塞回去:“我一路跟着使团走,没有什么用银子的地方,你拿回去吧。”
罗戟垂目沉声:“那件事之后,你就跟我分起彼此来了。”
“那件事”过去了,但影响一直在,青杳忘了最不该忘的,罗戟不能逼着她想起来,但……总得有个人把这件事挑明,不能总这么一路伏吟下去。
“我……”沉默了好一阵,青杳才开口,“我是这么想的,这一回去突厥,大漠戈壁的,有银子也没处使去,真的是用不上,不是在找借口推托。”
罗戟听青杳这么说,心下舒坦了一点:“从长安到玉门关,路途远着呢,总有能用到的地方。”
“那……那我肯定是要花使团的钱的!”青杳振振有词,“那既然能花公家的钱,谁要花自己的啊?”
罗戟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笑眼弯弯,让青杳失神了一瞬。
“那把这些面值小的拿着吧,”罗戟还留了一袋碎银在桌上,“散碎的的银子每件衣裳里都缝几块进去,有备无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青杳点头:“记住了。”
罗戟满意:“我给你缝?”
青杳摇头:“你的针脚太粗了。”
罗戟非得亲眼盯着青杳把银子缝好再走,青杳只好当着他的面穿针引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家常的闲话。
罗戟说他最近跟着太子在处理些政事,有些刑部的案子和户部的案子也得跟着听着看着,很长见识。
青杳一边点头,一边附和,让他挑有意思的给自己也讲讲。
“李氏宗亲里边,有一桩庶弟要娶守寡的长嫂的案子,议了一个多月了一直没有眉目。”
青杳抬起头看了罗戟一眼,又低下头去把线头剪了:“后来呢?”
“本朝也不是没有儿子娶庶母,儿媳嫁公公的先例,而且都是老李家的事,”罗戟一双眼只盯着青杳灵活的手指在衣服上腾挪,“我就想着,借贵人的势,一鼓作气,把这个事办成了。”
青杳偏头望他一眼:“把什么事办成了?”
“把《唐律·户婚》里姻亲不得婚娶嫁配,否则徒三年的条目,”罗戟从青杳的手里把针拿走,“给废止了。”
青杳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罗戟则接着说下去:“那个宗亲背后很有些势力,他自己使劲儿,剩下的都只是顺水推舟了,况且,弟娶寡嫂在大唐很多地方都随处可见,这条律本就形同虚设,不可能一一去追究,这一次正好就名正言顺地解决了,何况,若说姻亲间不能嫁娶,前日太子不也指婚了徐相的孙女?照理说,陛下和徐相也是姻亲,这条律是早晚都要废的。”
青杳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咱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等你从突厥回来,我就登门提亲。我们不能再等了,也不必再等了。”
喜悦来得太突然,让青杳来不及做出反应。
直到罗戟捧着她的脸,有力而又缠绵地吻下来的时候。
她的气息和他的交错,温柔而又混乱。
于是,顾青杳带着一腔踌躇满志和喜悦甜蜜,在九月初一的一大早跟随鸿胪寺送嫁隆真公主和亲突厥的队伍,准备启程。
帝后、太子、满朝文武、太学诸生全部都来大明宫的丹凤门前相送。
鼓乐齐奏,盛世气象。
全部建立在真如海一个人的牺牲之上。
每思及此,青杳便心中郁郁。
真如海是大长公主和驸马唯一的女儿,这弘大的场面,在他们那里恐怕只能酝酿成心底的悲哭。
送行的人群中,青杳还瞥见了站在皇后身后不远的苏婵。
中秋宫宴后晋封的苏美人,据说现在很得圣宠。
那一天,青杳虽然为她搭好了鹊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从鹊桥上过的,并不是苏婵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没有办法啊。
隆真公主拜别帝后,与生身父母辞行,鼓乐声大噪,吉时已到,使团启程。
九月的长安,早晚已经有了凉意,作为朝廷命官,青杳身着墨绿色官服,系着一领公中配发的黑色披风,垂手而立准备出发。
仪仗先行,然后是骑马的突厥使团,然后是鸿胪寺的大唐使团,再然后是公主的随嫁车队,最后是鸿胪寺一些殿后的人员。
鸿胪寺上下官员在车队动身前都先被上司杨骎叫到一起简单地训话了两句,例行公事,走个过场,时间很短,下令即散。
青杳的车在最后,车队绵延有二里地,她走过去得费一阵子功夫。
正要转身,杨骎迎着猎猎的秋风走近了,他和她系着一样的黑色披风,此刻被风吹得在身后膨胀起来。
他走过来,没有停留,因为他的目的不在青杳,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披风和披风的边缘重合相撞的一瞬,谁也看不见里面是怎么个天地,青杳手里突然就多了个冰凉的物件。
“拿着防身,照顾好自己。”
杨骎的低语被风撞得稀碎,披风和披风相交错而过,他的人也走到了她身后几步开外。
青杳低下头,去看他塞进自己手里的这把冰凉的匕首,西域的弯刀样式,刀鞘上还镶着宝石。
她把匕首别到自己的蹀躞带上。
登车之前遥遥一望,人山人海的脑袋,哪里看得到罗戟的那一颗。
低头撩开车帘,项上的金戒和玉兔相撞,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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