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惊吓的阿遥手抖了一下,而剃刀在掉落之前立刻就被接到魏先生另外一只手里去了,过程快而顺滑,以至于她都没有看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魏先生的手修长而干燥,带着微微的寒凉之意,他握着阿遥刚才持剃刀的手腕,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阿遥的心跳得很快,牵扯着太阳穴旁的一根弦也蹦蹦跳跳的。
“你的手不稳啊,”魏先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阿遥的手腕,然后一寸一寸地向下,揉捏了她的手心,最后用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抬起眼睛冲着阿遥一笑,“但你的脉搏跳得很好听,叮叮咚咚的。”
魏先生的笑容让阿遥看了有些头皮发麻了。
虽然他没做什么,但就是让人有一种阴森森、寒恻恻的凉意。
手心一凉,魏先生又把剃刀原样地塞回了阿遥的手里,让她给自己修修鬓角。
阿遥的指尖冰凉,一点点抚触在魏先生的脸上,让他觉得很像细细的雪。
剃刀在魏先生的面孔上锋利而又轻捷地刮过,有微微的切割毛发的声音。
魏先生问阿遥为什么想要攒钱。
阿遥屏住呼吸,稳住手上的动作:“我想回家。”
“哦?”魏先生顺着话茬问,“你家在哪里?”
阿遥没答话,魏先生也就没有强人所难地追问。
修完胡须和鬓角,阿遥又绕到魏先生的面前,用一把非常小巧的剃刀帮他修了眉毛。魏先生的眉毛浓,一阵子不修就要荒草似的长得乱七八糟,甚至有在中间连起来之势。
阿遥换了一把小巧的剃刀给魏先生修了个漂亮的剑眉,然后微微笑着说:“先生的眉毛生得真好。”
魏先生知她是在恭维,但还是笑了,故意问:“哪里好?”
阿遥回答得却认真:“我听老人家讲,眉毛浓的人重感情。”
魏先生听了这话倒没说什么,重感情?未必是件好事。都说无毒不丈夫,可见男人重感情算不得什么优点。
经历了最初的紧张和局促后,魏先生没有再做什么突然的举动,阿遥也就镇定下来,不仅帮他修好头面,还用篦子细细地帮他梳好了头发,簪好了发髻。
过程中也懊丧地发现魏先生的头发里果然什么也没藏,那支发簪也寻常普通得紧,虽然是玉簪,不过也不是那种名贵到价值连城的材料和工艺,至于是不是能取出财物的凭据,则还有待进一步的确认。
收拾完毕后,阿遥把双手搭在魏先生的肩上,托着他的头颈看向桌上的座镜。
镜子里倒映出两个人的脸。
魏先生轻轻拍了拍阿遥的手背,然后抓起来贴在自己刚刚刮过胡子的脸上,很缠绵地蹭了蹭:“你的手艺很好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精神了。”
阿遥的手背上因为近来常用冷水洗衣服,生了冻疮,两相一比较,刺拉拉的,她觉得自己手背搞不好会刮破魏先生的脸蛋,于是轻轻地把手抽出来搭在魏先生的肩头。
阿遥望着镜中人笑了一下:“那先生就多照顾我的生意吧。”
魏先生仰头看着阿遥:“这么一点点钱的攒,几时才能攒够?”
阿遥微微笑:“细水长流嘛。”
魏先生把笑容回收:“怎么?高昌济对你不大方?”
阿遥回避了魏先生的目光:“我只是想要赚钱回家,却并不想要陪人睡觉。”
魏先生觉得这话说得倒是新鲜,客寓的下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种格外的诙谐和讽刺。
“人各有命,我看你呀,就是陪人睡觉的命。”
阿遥不再看魏先生,只是默默收拾自己那一套工具,魏先生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并不至于冒犯到谁,他伸出手搂住阿遥的腰,把她揽到自己身前来。
“怎么了?事情做得,我说不得?你听不得真话?”
阿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先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嫣然一笑。
魏先生觉得她这一笑很有些天然的媚态,非常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屁股,阿遥虽然看上去苗条,但是有很软的腰和圆润的臀,几乎让人的手贴上去就不想挪开。
“先生说得对,人活在世上,都是卖的。”
魏先生觉得这种活泼辛辣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别有野趣意味:“哦?”
“有人卖身,有人卖力气,有人卖才华,有人卖就有人买,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阿遥蹲下身子,抬起头来仰望魏先生,让魏先生几乎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虔诚,“我贩卖的不是色相和□□。”
魏先生哈哈地笑了,他觉得跟阿遥聊天比想象中有意思得多,于是也很有意愿哄着她多说两句话。
“那你卖什么?”
“故事。”
“哦?说来听听!”
阿遥站起身,收起了桌上魏先生付给她的碎银后往门外走:“我很贵的!”
魏先生目送着她走出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夜里,阿遥把魏先生的头发和发簪里一无发现的事告诉高昌济。
高昌济丝毫不感到意外:“我早就说过了,你还非不信,非得上人家跟前发一发骚,怎么样,灰头土脸回来了吧?我都不稀罕说你!”
阿遥实在听不得高昌济说话,自忖打不过他,只能忍下一口恶气留待来日。
高昌济大虫子一样蛄蛄蛹蛹、偷偷摸摸地裹着被子往阿遥跟前凑了凑。
阿遥敏锐感知到了,小声威慑他:“你干嘛?我警告你别犯贱啊!”
高昌济厚脸皮得很,屡败屡战,不退反进:“我怎么了我?盖着被子聊聊天儿不行吗?”
“我说,”见阿遥不吭声,高昌济只能主动,“你睡了吗?”
阿遥死气沉沉地说了一句:“我睡了。”
高昌济轻轻笑了一声,隔着被子轻轻踢了一下阿遥的小腿:“讨厌!”
阿遥暴风骤雨地回踢了高昌济十七八下,踢得他立刻夹着被子在火炕上翻滚逃窜,后来竟一脚踩空,一个跟头翻到地上去了,哀哀切切地一丝两气儿喊疼。
喊了半天,见阿遥根本不理他,高昌济坐起来,把下巴搭到火炕上,暗夜里静静观察。
他年轻、精力充沛、火力旺、白天又没什么事做,一身力气无处消耗,因此夜里睡不着觉。
只能跟阿遥找茬:“喂!我问你,刚才我洗澡的时候你真的往我身上撒的是咸盐吗?”
阿遥不理他,但是不妨碍他把两只手也搭到炕上来,他自言自语、自由发挥、自得其乐:“你别是又跟我使什么坏呢吧!我怎么觉得我浑身疼呢?哎!我跟你说话呢!”
狗叫得烦了,人也得呵斥一声,阿遥只得暂停中断了自己的思考,轻轻一叹。
“浑身疼啊?恭喜你得了绝症,收拾收拾准备死吧。”
“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他妈的别跟我开玩笑!”
“我也跟你说认真的呢,谁他妈的跟你开玩笑了!”
高昌济偃旗息鼓了。
衣服里没有,头发里和发簪里都没有,阿遥觉得自己得换个思路。
东西是贴身藏着的……阿遥在静夜里兀自思索,把高昌济的所有动静都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她太专注,丝毫没注意到高昌济什么时候已经手足并用地爬回火炕上,此刻正捧着她的脸跟她额头相抵。
“我问你话呢!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老不理我?”
阿遥想掰开高昌济的手,但他那双手跟铁钳子似的,稍微一用力简直能够捏碎阿遥的脑壳。
“你在想什么?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阿遥被高昌济捧着头,无可奈何跟他对视了。
高昌济跟狗一样,总想围着人类转悠,人类但凡有点自己的思考,狗就会觉得遭到了冷落,试试探探地就要搞点动静吸引人类的注意。
高昌济闪烁着那对黑亮的狗眼:“你想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许你瞒着我!”
阿遥很无奈,她可以训练狗、惩罚狗、却好像没法跟狗讲道理。
“你见过他光着身子的样子吗?”
高昌济终于放过阿遥的头,坐直身子:“没见过。你想干嘛?”
“我在想,杨骎说那东西是魏强贴身带着的,这个贴身……会不会就是字面意思?”
高昌济很不服气地嘟囔一声:“杨骎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不是?他说的话是金科玉律吗?怪不得一封信你就跟哈巴狗似的追过来了,还说你聪明呢,聪明个屁!”
阿遥现在不想跟高昌济算这笔账,因此全当没听见。
“我得想办法让他脱了衣服看一看。”
高昌济一扯阿遥的胳膊:“怎么的,你还真想献身了?我跟你说过,他……”
“你说过,他拒绝了客寓里所有自荐枕席的下女,你还说所有跟他睡过觉的女人都被他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何止半死不活,要么是神志不清,要么是……”
阿遥打断他:“所以,会不会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人看到的,看到了,都得死?”
阿遥这么一说,倒让高昌济思索了一下,然后做了个古怪表情:“我觉得他单纯是有怪癖吧。”
“我得看一看,”阿遥做出了决定,“反正你也不睡觉,我们商量个办法出来。”
“你认真的?”高昌济握住阿遥的肩膀摇了摇,“看到了会死你还要看?”
阿遥感到莫名其妙,拍开了高昌济的手臂:“不是你说的吗?要么干,要么死,我有选择吗!”
高昌济突然涌上来一个令他心虚的念头:如果阿遥真的死了,他该怎么跟杨骎交代?
他就没法交代了!
高昌济原本觉得阿遥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杨骎把他的女人送到了突厥和亲,那他就把杨骎的女人召来辽东送死!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后悔了。
不过那后悔也只是一瞬。
说到底阿遥只是个女人,杨骎再看重她,自己毕竟是他的亲兄弟。
难道杨骎真的还能为个女人对自己怎么样?
他不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