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行动失败

阿遥要了一桶冰冷的海水和一捆麻绳,说要跟阿香切磋一下彼此的绝学,于是魏先生就去找了高昌济晚酌。

渔港又下了一整夜的雪,那一夜,牌局中的四个人都没有睡觉。

整个云来客寓彻夜回荡着阿香如母狼般的嘶声哀嚎,直到黎明时那声音才逐渐式微。

天明时,阿香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倒在了庭院中积了一夜的新雪上。

老板娘在大家起床之前匆匆指挥伙计把阿香给抬走,至于抬去了哪里则无人知晓。

其中有个伙计悄悄跟她相好的一个下女说,阿香浑身上下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没有,整个人像被夺了魂似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女们见跟了高昌济得罪了阿遥竟有这样的下场,也纷纷对这二人敬而远之、绕道而行。

魏先生邀请阿遥在自己的房中用早点,今早的玉米粥熬得格外香甜,阿遥一宿没睡,也看不出任何疲态。

魏先生把自己听来的传闻向阿遥求证,阿遥听完,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愿赌服输,我其实只是让她吃了一点苦头而已,外面传得也太夸张了。”

魏先生非常好奇阿遥给阿香吃了什么苦头。

这时候高昌济咚咚咚地跑进来,没头没尾地指着阿遥的鼻子骂了她一通,言辞很激烈,主要内容是说阿遥疯,指责她狠辣和心如蛇蝎,然后又咚咚咚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遥看着魏先生,不自在地笑了一下:“他也在我这里吃过一点苦头。”

阿香现在的下场,在魏先生看来,无论阿遥是出于本心还是自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现在纯粹是对阿遥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阿遥说她是卖故事的人,魏先生觉得无论她的故事是真是假,倒确实是值得一听。

阿遥告诉魏先生,用浸泡了海水的绳子捆在人的身体上,待水分蒸发干燥后,绳子会慢慢收紧而在身体上产生勒痕,此时人会因为被绑缚和挣扎被麻绳磨破皮肤,这个时候再浇上海水,伤口就会被盐蛰痛,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不断地重复这一过程,越挣扎越疼痛,一夜下来,就会像阿香那样。

“人有的时候,明明心里知道越折腾越糟糕,但就是没办法放弃挣扎,”阿遥看着魏先生,似有所指地问,“这是不是很悲哀啊?”

魏先生不语片刻,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也没有什么缘故,我与先生不过是萍水相逢,我随口一说,您随便一听,大家谁都不必往心里去。”

魏先生却似乎被阿遥的话触动了心事,幽幽一叹:“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阿遥立刻接茬道:“关山难越,先生莫非也是失路之人?”

魏先生觉得阿遥这一问很有意思,于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也?”

阿遥觉得,“流莺行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她已黔驴技穷,不得已亮出了这最后一手底牌。

魏先生站起身走到阿遥的身侧,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问:“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怪毛病的?”

魏先生的问题,阿遥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心里一直狠狠地压抑着施虐的冲动。

忘了是某一个时刻,她意外地发现施加和观摩疼痛能够让她的五脏六腑获得隐隐地畅快。

痛楚和痛快,是同一个痛。

在施加痛苦给别人的过程中,她似乎是很喜欢看对方痛苦的表情,这让她在内心中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但结束以后,她又每每都觉得无边的空虚和内心的不适。

阿遥心想,也许自己的灵魂深处不知何时附着、栖息了一个魔鬼。

她对着魏先生,像是对着神明在进行自我剖析和忏悔,亦像是对着魔王在寻求认可和依归。

而魏先生只是在她的头顶一抚,轻叹一声:“一个人,没有同类,可怜呐!”

阿遥用自己的怪癖求证了魏先生是她的同类。

高昌济说魏先生喜欢折磨别人,不准确;事实上,他是喜欢被人作践。

阿遥在教训过阿香之后意外而又意料之中地获得了“作践”魏先生的资格。

这与其说有偶然的成分,倒不如说冥冥中有所指引。

当阿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魏强的时候,她每天夜里都搜肠刮肚地回忆有关这人她所了解和掌握的信息。

可惜她对他实在知之甚少。

直到听高昌济说他喜欢“把人折磨得血肉模糊”,阿遥才被唤起了去年上元灯节的一段回忆。

那是在抱月楼的摘星阁,碧秋云神神秘秘地告诉她“有些身居高位的达官贵人,平日里看着趾高气昂,但其实喜欢被支配的感觉。只要你的手腕到位,越是打骂他们,他们便越是兴奋,甚至会匍匐到你的脚下痛哭流涕”。

那一夜阿遥被碧秋云挽着,听她讲了好一阵驯服达官贵人的“手腕”。当时听来,觉得是个猎奇的乐子,而且那个时候她以为这个“达官贵人”特指的是杨骎,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直视其人。

碧秋云死在上元灯节的那一夜,她和杨骎交手的时候阿遥才知道她是魏强的情妇。

现在想来,一切就都有迹可循、顺理成章了。

这就是阿遥最后的底牌。

碧秋云所言在阿遥作践魏先生的具体实施中一一得到了验证,而在这个过程中,阿遥也万念俱灰地自我宣告“流莺行动”的正式失败。

那一日的牌局,阿遥只看到了魏先生的上身,但现在她已经看遍了魏先生身体的每一寸,没有纹身,什么都没有。

牌局已散,小戏落幕,行动失败。

在无边的沮丧和落寞中,怀揣着对未来走向的不确定,云来客寓迎来了年下的除夕。

阿遥一早用冰冷的井水洗衣服,刺痛了她手背上的冻疮,她把行动失败的结果告诉高昌济后,并没有怀着任何情绪,她只是客观陈述这一事实,如此而已,她已尽力。

关于“流莺行动”的走向,阿遥曾做过推演和设想——

如果成功,她就能以功臣的身份还乡,把阿遥的一切都留在辽东,回到长安成为一个出人头地的顾青杳;

如果失败,要么身死,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在杨骎的运作和安排下自己大约能落个殉国的盖棺定论,每个月鸿胪寺会发一笔聊胜于无的微薄恤金给家人;

要么——失踪,也就是高昌济给她提供的退路。

“你不用怕,”高昌济握住了阿遥的肩膀扳向自己,目光中竟有一种沉稳的坚定,“我带你走,咱们连夜动身,天地之大,哪里容不下你我二人?你放心,一切有我在。”

失踪,作为一种未定的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解读为“叛逃”。

她的确是可以和高昌济一走了之,或者都不必跟着他,她自己隐姓埋名相信也不至于饿死,但是留在长安的父母怎么办?她这一走,鸿胪寺会不会觉得她倒戈了魏强、成为了叛臣?作为疑似叛臣的家属,她的父母恐怕要被送到大理寺受审了。

这不是退路。

换言之,阿遥没有退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安排和准备后事。

“阿遥你别犯傻!”高昌济捧住了阿遥的头脸。

就在此刻,魏先生手里拎着一挂鞭炮回来了,正站在廊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低语。

魏先生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微微笑着问:“哟,我以为你们俩闹掰了呢。聊什么呢?”

自从阿香的事之后,高昌济再没有和阿遥有过只言片语,这本来就是在计划中的,阿遥在行动前夜仔仔细细地跟他说过。

所以此刻,就很有一种被偷情捉了奸的现形之感。

“阿遥,他是不是在诱拐你跟他私奔啊?”

高昌济站起来,平视了魏先生的目光:“我跟先生提过想给阿遥赎身,我正跟她说这个事呢,老板娘已经同意了,开春通了船,我就带阿遥一起走。”

魏先生没有看高昌济,径直地走到阿遥的跟前,蹲在了她的身侧,抬起了她因为洗衣服被冻得通红的手。

“老板娘同意了,那么,阿遥自己同意了没有呢?”魏先生此刻才回头看了一眼高昌济,“你不要自作多情啊。”

阿遥看着高昌济,他不辨真假、半真半假地剖明情绪:“阿遥,我不介意你以前的事情,我……”

阿遥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了他:“别再说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魏先生似乎对阿遥的答案很满意,他得意洋洋地朝着高昌济一点头:“你听到了?”

高昌济,因为不知道阿遥心下是个什么打算,到底这出戏要不要演下去,他也没了主意。

魏先生拉着阿遥站起来:“阿遥,你告诉他,你跟他不是一类人,不同路。”

阿遥只是摇了摇头:“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高昌济现在脑海里一片茫然,这段时间以来,阿遥一直是他的脑子,他们相依为命,阿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现在阿遥被魏逆控制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阵惶惑,没有了给他出主意的人,这让他迫切地思念了那个从小就读书好脑子聪明的异母哥哥,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些指点。

魏先生没有理会高昌济离去的背影,而是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蚌壳形状的小盒子放进阿遥的手里。

小盒子很精美,看着像是装着胭脂水粉样的东西。

阿遥轻轻道了谢。

魏先生非常殷勤地主动打开盒盖,把里面白色的膏体用指头挖了一些厚厚地涂在了阿遥的手背上。

“这是沿海人家常用的香膏,里面有鲸油,对付冻疮是最有效的了。阿遥,咱们以后不洗衣服了,这么好的一双手,是拿笔的,不是干粗活的。”

这香膏大约是为了掩盖住鲸油的腥气于是狠狠地添加了香料,让阿遥骤然地打了个喷嚏。

伴随着这个喷嚏,阿遥从鼻腔里喷出了一小股鲜血,一大滴落在雪地上,绽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阿遥满手都是油腻腻的香膏,她抬起袖子想去擦这突如其来的鼻血,被魏先生轻轻给拦下了。

魏先生从袖中掏出手帕帮阿遥擦脸上的鼻血,但是却越擦越多。

热血一股一股从鼻孔里涌出来,将阿遥前襟染红了一块,继而她感受到胃里一阵恶心翻涌,抽搐了一下,又从嘴里呕出一小口鲜血。

她抬起目光,对上了魏先生那堪称和蔼的一张微笑面孔。

阿遥不知道魏先生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下的毒。

现在不是她想走不想走、跟谁走的问题了。

她是走不了了。

恐惧爬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这种恐惧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具已经敲响了丧钟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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