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推开房门:“公子?”
中午送来的饭食还在桌上放着没有动,杨骎也没有动,只是捧着那只红木箱子在火炕上坐着,仿佛是入了定。
自从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后,杨骎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问老板娘阿遥长什么样,又问阿遥在云来客寓的时候住在哪里。
前一个问题倒没什么,后一个问题让老板娘回答起来有些为难。
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她觉得阿遥和这位杨公子之间,似乎也有一些牵连,于是她就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因为阿遥在云来客寓的时候,除了在下女们的通铺上短暂地睡了几宿,一半的时间睡在高昌济的屋子里,另一半的时间则睡在魏先生的屋子里。
看杨骎那副样子,老板娘很担心自己实话实说直接会让他难以承受打击而厥过去。
然而杨骎并没有厥过去,虽然他没有什么情绪,倒还不至于失魂落魄,他问老板娘阿遥最后的时间是待在哪里。
老板娘指了指床边:“魏先生给她赎了身以后,她就不必做杂活了,她喜欢偎在窗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做点针线。”
杨骎“嗯”了一声,爬到阿遥坐过的地方,怀里抱着红木箱子,偎在窗边,又一动不动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关上门出去了。
顾青杳一共留下了三封书信,杨骎每一封都拆开来看过了。
反复地看了又看。
虽然没有一封信是写给他的。
杨骎的理智知道自己并不该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境下计较这个,但他的情感还是止不住地问顾青杳,“你就没有只言片语留给我?”
三封信写得都很简单,行文就像普通的家信一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以及写信人当时的心境。
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嘱咐二老保重身体;
一封是写给妹妹青荇的,嘱咐她在女学好好读书。
一封是写给罗戟的。当然是写给罗戟的。
可就连写给罗戟的这封信都很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情,除了问候之外,就是请求他在她不在长安的日子里有余力的话照顾一下自己的娘家。没有一星半点柔情蜜意的话语,似乎就是在防着杨骎偷看。
抑或她心里知道这并非绝笔。
可若不是绝笔,她又何必冒着那样大的风险留下这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和内容的无效交待呢?
他用各种渠道发出快信传书,他还是不能相信顾青杳会生生从西域来到了辽东,这几千上万里路,她是怎么过来的?
以及,流莺计划重启又是怎么回事?她跟骙郎又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跟魏强又是怎么牵扯起来的?
杨骎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这些疑问都没有答案,他就只能原地等待,等那些快信和传书给他一个准确的反馈。
此刻他所拥有的就只有眼前这几样东西了。
顾青杳留给他的,就只有这些冰冷的东西。
渔港是没有灯会的,所以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各家各户也不过煮一碗元宵吃过便罢,过了这一天,渔港就要渐渐热闹起来了,新的一年也就正式地拉开了帷幕。
今年的月亮,也是正月十六的比较圆。
用过了夜饭,老板娘只留了一道小门值夜,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回想起不久前的几天,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下女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摸牌骨的声音、赢钱输钱的筹码声音……就像是一瞬间就消失了似的。
夜很宁静,渔港的夜风呜呜地吹,吹得小门的门板咔啦咔啦作响,但是屋子里却很暖和,那只常在庭院里跑来跑去的狸花野猫倒是会挑地方,偎在柜台上缩成一团睡了,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老板娘也就乐得拿它当个暖枕一起作伴打盹。
“呼”的一股子寒气扑进来,客寓柜台的木门被推开了,门上挂着铜铃铛响了,激得狸花小猫
“喵”的叫了一声,竖起了身子。
“老板娘,有吃的吗?最好是热的,凉的也行,有口热水喝就行。”
老板娘恹恹地强行睁开眼睛,眼前尚一片模糊,只见柜台前站了个人影,穿戴灰扑扑的,看不出什么来头。
来人已经自来熟地从座炉上倒了一杯热水,嘶哈嘶哈地小口小口地喝,喝完就把手凑近炉子烤火取暖。
“老板娘,再给我准备十个大馒头,就是那种辽东大馒头,一个顶两顿的那种。”
老板娘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来人背后背着个扁扁的小包袱,身穿灰色的短袄和棉裤,头上戴一顶破沿窟窿眼的黑色毡帽,像是个远行客,更像是个破落户。
“对了,老板娘,”这远行客兼破落户此时转过身子面朝老板娘,“我的东西还在你那里吗?在的话就给我,我得连夜动身了!”
老板娘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喃喃道:“阿遥?哎哟天呐!阿遥啊!”
老板娘跟个老姐姐似的,用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阿遥冻得发红的脸蛋儿,左看右看都看不够似的:“阿遥啊,阿遥啊,你没有死啊!你回来了啊!”
阿遥不欲多说,老板娘待她一直很亲切,所以她言简意赅地表示:“差一点就死啦,老板娘,从这里到长安最快的路是哪一条,现在还能不能雇到车或马?我着急得很,最好是立刻就能动身。”
“从这里到长安,一路冰雪,乘车马要四十天,最快的路是先乘船到津塘渡口,到了那里再换车马,只要二十一天。”
杨骎大氅也没有披,一路从屋子沿着廊下疾行至此,他并不冷,反而是从头到脚凉了许多日的血此刻又再度温热地燃烧起来。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杨骎向着顾青杳迈出了脚步,“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怕只是一场空欢喜,我……我……”
杨骎终究“我”不下去了,伸出手要去拥抱顾青杳。
“杳——”
“啪”地一声,顾青杳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杨骎的脸上。
杨骎除了脑袋偏了偏倒没什么反应,倒是老板娘吓得叫了一声“唉呀妈呀”。
顾青杳本人也没有料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会在这渔港的客寓里见到杨骎,她的手先于她的思考行动了,原本这几日她已经耗得筋疲力尽,可就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恨意滋长了她的力气,让她毫不犹豫地就扇了过去。
她望着杨骎,发现比起两个月前分别的时候他还丰润了些许,脸颊和下巴上添了圆润的弧度,显得整个人皮肤透亮而又精神;同一件湖色圆领直裰袍子,蹀躞带在腰间起码松了两个扣,比起年前在突厥时思虑神伤、面目黑瘦的样子,杨骎现在看上去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子哥模样。一想到自己不远万里赴他的死约,眼下虽然还活着,可离坟墓也不远了,可他倒好,水灵灵而旺盛地活着,一望而知他那背后的刀伤早已无碍,怕是早就养好了。
他可是过了个好年,顾青杳心想,踩着我的命。
顾青杳气血上涌,但自知没有功夫再跟他废话,于是向着他伸出手去,惜字如金地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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