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杳本来没在意,走出一段去,才发现豚郎没有跟上来,回过头去看,发现那孩子站在细雨濛濛的竹林中,表情有一种晦暗莫测的意味。
顾青杳回头看他:“豚郎?”
豚郎盯着她:“杳娘,你别过去。”
顾青杳感到莫名:“怎么了?”
豚郎向她招手:“杳娘,你回来!”
顾青杳便折回走到豚郎的身边去,问道:“豚郎,你怎么了?”
豚郎一把捏住顾青杳的手,又打了个呼哨,黑色的小猎犬意犹未尽,然而乖觉地回到他们的身旁。
“杳娘,你别去,有黑衣人。”
“黑衣人?”顾青杳回头,细雨濛濛的竹林里只有他们二人一犬,“没有人啊。”
虽说辋川不是杨骎一个人的产业,但这别业方圆几十里倒都是他们家的地,又没遮没拦的,有外人进来其实也不意外。
于是顾青杳就抬高了声音向着豚郎警觉的方向问了一句:“喂,有人吗?谁在那里?”
除了山谷和雾气裹挟而来她的回声,并没有回应。
顾青杳以为这黑衣人乃是什么刺客之流,不由得也捏了一把汗,一边拉着豚郎急着往回走,一边问:“豚郎,你看准了?”
“嗯,”豚郎很认真地点头,“我看见那个人把他推下山坡去了。”
雨势渐大,打湿了顾青杳的头发,她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什么人也没有。
她蓦地想到不久以前,从归元寺下山路过石桥的时候,豚郎说他“看见”了她和杨骎初遇时的情境,描述得分毫不差。
定了定心神,她问:“豚郎,你说黑衣人刚才把你父亲推下山坡了?”
豚郎摇了摇头:“不是刚才 。”
“那是什么时候?”
豚郎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也是一个下雨天。”
“你经常能看到这种——这种——”顾青杳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发生在豚郎身上的事,“你还看见什么了?”
“他从山坡上滚下去,掉进河里了。”
顾青杳拉着豚郎便往小河的方向走。
到了河边,面对着一滩因下雨变急的河水,豚郎抬起手指着一片空地:“我看见你脱了鞋袜,跳下去捞他。”
这是那年上巳节的事。
彼时顾青杳才被刘子净虐待至失忆,跟着真如海一起在此间办春日宴,杨骎不知道怎么的落水,她见真如海着急,就跳下水去救他了。
豚郎能够“看见”过去发生的事情。
顾青杳把他带回别业,一点一点细细地问,问他都看见过什么,除了她和杨骎还看见过谁,可是豚郎也说不上什么来,他自己似乎有时都不怎么分得清是真的看见,还是在梦里的经历,他所能说出来的也就是告诉顾青杳的那两桩从前发生过的事。
而且问得急了,豚郎便有些混乱,顾青杳抬手探上他的额头,果然烫了起来。
豚郎每次“看到”点什么,便会发起高烧来。
“杳娘,你、你别过去,有黑衣人……”
豚郎在高烧之际说起胡话来,顾青杳用冰水沾湿了手帕帮他擦脸和手,希望温度能够尽快降下去。
“杳娘,你不要离开他,你离开他会死……”豚郎嘟囔着,“黑衣人……杀你……好多好多血……”
顾青杳停下帮豚郎擦拭的手。
这是豚郎第三次让她不要离开杨骎。
“你离开他会死。”
前两次,她都不解其意,因此也就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但这是第三次。
而且这句话的断句也有歧义。
“你离开,他会死”还是“你离开他,会死。”
豚郎今天“看见”的黑衣人,似乎是要来杀她。
所以这句话真正的断句应为——你离开他,会死。
如果说豚郎只能够“看见”过去发生过的事,那为什么他还会对顾青杳的未来做出预言?
这个预言,又有几分可信?
不久以后,顾青杳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讲,豚郎也像猎犬一样敏锐,提前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息。
她想和杨骎商量一下,但又怕他太当真,搞得小题大做。
思来想去,走到杨骎的书斋门口了,顾青杳都没想好如何开口。
倒是杨骎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像是拔葱似的拦腰把她给扛了进去。
“杳杳!我解开了!”
顾青杳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眼睛和脸上见到这样喜悦而神采飞扬的神色,这神色让他年轻了好几岁,几乎让她得以一窥他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时的骄傲。
然后他开始充满活力地给她讲述他是如何按照那一夜顾青杳给他的破题思路,从一个几乎没人注意的细节入手,在那名为《鬼目娘子》的列传中一行关于古董的描写中找到了这件古董在朝中对应收藏的人,又如何将这三篇秋娘列传所暗含的嵌套结构一一拆解,从而抽丝剥茧地解读出魏强精心埋藏于其中的隐秘信息。
“一个夏天,比我过去整整一年的进展都大,”杨骎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喜爱和感激才好,“杳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青杳当然愿意为他的喜悦而感到喜悦,只不过这份喜悦跟她没什么大关系,她现下关心的另有别的事。
顾青杳缓缓地开口,闲话家常似的:“我……下午带着豚郎去后山……你还记得那年上巳节你落水的事吗?”
杨骎的笑容止不住地外溢出来了:“记得!怎么不记得!不还是你跳下河去救得我么?那是我第一回跟你提亲,你死活不乐意来着!”
顾青杳一句一句,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时候,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跌到河里去的?”
“怎么想起来问这茬了?”杨骎抬手将顾青杳一绺碎发别到耳后,“那时候真如海去和亲的事情已经定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敲定,我们就约在竹林里边说这个事,其实当时我约的另有其人,是真如海悄悄跟着我,然后我们谈着谈着争执起来了,那家伙就推了我一把,把我从山坡上推河里去了。杳杳,你问这个干什么?”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连你都敢推?”
“骙郎那个狗日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了?”
顾青杳想起来了,高昌济确实素日里习惯穿一袭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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