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骎还没来得及发问,苏婵就先一步把话接过去:“两个人最有意思的当属闺房之乐,只是精妙之处都在怎么做,说是说不得的。”
作为扬州瘦马,如何取悦男子都是学过的,苏婵也不需要营造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的姿态,她在试探眼前这个男人,看他是像刘子净那样的假正经,还是知情识趣顺水推舟来一场露水欢好,或者……苏婵想不到第三种可能性。
苏婵只是微笑着对着杨国舅一张看不出情绪的冷脸,等待他的回答。
烛光半明半暗的,两人各有心绪。
杨骎有些郁郁,既像对苏婵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的教习师傅就教你这些?”
一想到姚无咎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事,杨骎就替她感到有些惋惜。
苏婵回问:“大人觉得师傅还该教些什么呢?”
杨骎回想起姚无咎那天在江心的船上跟自己发过的脾气,女学里教的,和画舫里教的,好像确乎没有什么不同,杨骎突然懂她为什么那么生气而又那么难过了。
杨骎心不在焉地说:“诗书陶冶性情,为什么不学?”
苏婵又笑了,只觉得眼前这个杨国舅是个比刘子净还要假的假正经。
“扬州瘦马又不需要考状元。”
杨骎感到又心寒又失望,把手里的那卷《博物汇编草木典》甩到一边。
“哼,我原以为姚无咎能教你们些不一样的东西,说到底,还是我高估她了。”
听到姚娘子的名字,苏婵霎时警觉起来,原来今夜杨国舅找自己来,迂回地聊了一圈,为的还是姚娘子,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找姚娘子做什么?苏婵无从判断他的来意是善还是恶。
尽管掩饰得很好,但当提到“姚无咎”的名字时,杨骎还是留意到苏婵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这让他找到了突破口,决定乘胜追击下去。
只要抛出一个错得离谱的答案,知道真相的人就会忍不住开口纠正。
“想当年她也算是女学中的佼佼者,不想这些年下来,她当年在女学里学的东西都跑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骎致力于表现出一个对学生感到无比失望的捶胸顿足的老师形象,一边细细观察着苏婵的脸色,见她神色没什么大的波动,决定再把话往狠里说几分,说着说着就不由得带上了点个人情绪,本来不打算透露太多自己和姚无咎的交集,可是一直找不到她实在让杨骎感到绝望,眼前这个苏婵简直就是自己和姚无咎之间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杨骎必须牢牢抓住,绝不撒手。
“说到底,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若不是自甘堕落,也不必沦落至此。”
杨骎也自觉话语苍白了。他对姚无咎的了解是那样少那样单薄,就连这个名字都是虚无的,他只是擅自对她建立了期待,对她的过去产生了好奇,以至于他想说些有关她的具体细节都开不了口,他在对一个既真实又虚假的女人动心,而这感情的落点何在呢?杨骎自己也感到糊涂了,尤其看着苏婵那愈发淡定的神态,他感到自己离姚无咎越来越远,就快要失去她了。讽刺的是,自己从没有得到过她,就连靠近都是蜻蜓点水一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杨骎后悔那日在江心为什么没有叫人撤去屏风,为什么没有叫她摘下帷帽,可人生就是由这样一连串巧合和无心构建,没有如果,也没有为什么。
心中突然浮上一句李义山的诗——“直道相思了无益”,相思真真是一点益处也没有,只会让人徒生烦恼。
“大人可是那日在曲江池邀请姚娘子过船一叙的那位学监大人?”
苏婵的问题让杨骎原本将要熄灭的希望重燃了。
杨骎喜出望外:“你知道她在哪儿?!”
可苏婵却闭口不谈了。
“只要你告诉我,金银珠宝,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以利诱之,苏婵却不为所动。
杨骎不怒自威:“你若不说,我也可以把你卖进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荣华富贵和零落成泥,你自己选。”
苏婵看着杨骎,心下了然自己已经拿捏住了他的弱点。杨骎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苏婵的语气波澜不惊:“大人斥巨资买我们姐妹几个入府,若是贱卖了岂不是一桩赔本买卖?大人不喜欢我没关系,可以把我们送给对您有用的人。姚娘子说过,一个人要知道自己活在世上有什么价值,但凡能有一丝能给人利用,就有生路。”
这个少女真是刀枪不入,敬酒罚酒都不吃,这都是姚无咎教她的吗?杨骎思绪纷繁。
苏婵心中在激烈地搏斗,她的底线是绝不出卖姚娘子,但是她又确实很想抓住杨国舅这根高枝。要不要跟他交换?苏婵没有把握这个人会对姚娘子如何。
夜里秋风吹得窗外树枝沙沙作响,烛光抖了抖,一只野猫从窗外跳进来落在书案上,绕着书册逡巡一圈,然后伸了个懒腰,然后两条有力的后足一蹬,逃走了。
书案上一支黑檀木的信匣被野猫蹬到了地上,信匣推拉的匣盖滑落,里面飘出一张纸,落在苏婵脚边。
杨国舅似乎非常紧张那支黑檀木的信匣,捡起来反复确认有没有摔坏。苏婵刚才被晾着的半个多时辰也留意到他对这支信匣十分在意,一边读书,一只手还无意识地将匣盖推上去滑下来。
苏婵好奇信匣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她捡起落到脚边的那张纸。
杨骎捡起信匣,发现里面的东西飘落出来的时候,苏婵已经把它捡起来了。
纸上只是写着“姚无咎”三个字,苏婵认得是姚娘子的笔迹。
苏婵看着杨骎:“你在找她?你为什么要找她?”
杨骎没有回答,这是他和姚无咎之间的事,甚至只是他自己的事。
苏婵既像是在对杨骎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从不会随便给人留下笔迹的,她能留给你,说明她信任你。”
杨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信任我,姚无咎信任我。
“老师信任的人,说明是值得信任的。”
“她在哪儿?”
苏婵抬起眸子望着杨骎:“我不能不经她同意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救命稻草没能变成浮木,杨骎依然觉得自己像淹在水里,随时都可能被绝望淹没。
苏婵又垂下眼看着那张写着她名字的纸:“她跟我说她很珍惜现在平静的生活,不想再横生枝节。”
杨骎突然涌上一股感伤,对于她来说,自己是枝节。
“我会先试着联系她一下,”苏婵把纸还给杨骎,“如果你是一个君子,就不要暗中循着我和她通信的地址冒然去找她。”
杨骎心想我当然是君子。
“我答应你,她愿不愿意见我,什么时候见,在哪里见,都听她的。”
杨骎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她不答应见我,我就放弃。
“我怎么和她说?你是她的什么人?”
杨骎自忖他和姚无咎能不能算是故人,但是他又不想和她以师生关系往来,他既怕姚无咎不记得自己,也怕那次江心的画舫上的事让她讨厌自己。
杨骎迅速到书案上捉笔写了一封书信,递给苏婵。
“我这封信随你的一起寄出,你就说,我想请她来府上当你们的教习师傅,问她愿不愿意。”
苏婵想既然是约姚娘子来府里见面,那到时自己也会在场,于是点头应下了。
杨骎问她要什么作为报答。
苏婵只是走出房间,走进夜色,淡淡留下一句:“等你见到她再说吧。”
老师曾说,真心比真金更难得。
真心长什么样,苏婵从来没有见过。
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这个男人对老师是有一片真心在的。
长安尾条:让我们一起说——谢谢猫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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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见徒如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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