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旧案沉寂了这么久,在他们即将动身去洛阳的时候却突然浮出水面,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大问题,搞不好又跟姜决有关。但既然于家贪污案发生于十几年前,它的发生必定与姜决没关系……那么他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捅出来,又有什么目的?
温楚支着脑袋,盯着某个点发呆,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他的意图。
陆瑾一根手指叩了叩桌面,温楚回了神。陆瑾说:“别跳坑里出不来,不一定是姜决搞的。”
温楚看着他。
陆瑾继续道:“于家出事的时候我还小,但是我印象里于鸿达是一个很好的人,贪污和通敌叛国真的奇怪,当年老陆查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现在把这件事捅出来……”陆瑾分析道,“若真的是栽赃陷害,肯定是于叔的政敌干的,三皇子那一拨可能性比较大,至于传信的人,那就有可能是三皇子的政敌了。”
“谁?”温楚问。
“二皇子沈丘。”
温楚垂着眸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可能有参与,但是肯定不是单纯的政治斗争。”
一件旧案,过了十几年才被重新翻了出来,本来就很可疑。二皇子那拨人这么久才找到蛛丝马迹认定于鸿达是被冤枉的?有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呈交给皇上,好给于家洗脱罪名,反而写信交给于峰于墨?
于峰和于墨敲了两下门,进来了。于峰说:“殿下,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也能去查,不必这么多人留在这里的。”
他们觉得没必要耽误正事。
“这件事有蹊跷,我觉得是针对你们的。”温楚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着他。
于墨愣愣地:“我们?我们有什么好针对的?”
温楚张了张口打算说话,突然又闭了嘴。那信上说,提防身边人。
陆瑾看出温楚的顾虑了,转头对于峰于墨道:“你们先回去,看看房间里送信的人还有没有留下来别的东西,下午去大理寺看看证据和卷宗找找漏洞。”
于峰和于墨出去之后,屋里只剩两个人了。温楚低声说:“如果那信上说的属实,陷害于鸿达致于家满门抄斩的人中,于峰于墨身边可能有一位主谋、或者帮凶。”
陆瑾脑子里飞速把兄弟俩身边的人筛了一遍,但并没有结果。于家兄弟的圈子很小,日常接触的人都是陆瑾这边的人,几乎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陆瑾都认识。那个“提防身边人”的矛头,可能直指陆瑾。
那个人想造成陆瑾阵营分裂。
……
温楚早饭就吃得很晚,中午也不怎么饿,但还是在陆瑾的强力威胁下准点吃了饭。陆瑾宛如春风拂面,说出来的话却狠毒至极:“要是你每日因为晚起把一日三餐都推迟了的话,以后我起床时你就得起。”
温楚:“……”
多恶毒的语言,居然威胁人早起。
“于鸿达贪污案,十四年前由刑部侍郎杨和松接办。”去大理寺的马车上,陆瑾介绍道,“杨和松刚上任没两年,那是他所接到的第一起大案。举报人称从二十年前郯河水患开始,户部侍郎于鸿达贪污了水患救灾款项、河堤加固工程款项、玉州瘟疫救灾款项等六年来十五起重大款项,共计三千万两白银。”
“三千万?”温楚微微讶异。三十万两能买一个百花楼,三千万两……小半个国库吧。
陆瑾点了点头:“当时皇上非常生气,派刑部侍郎亲自带队调查,若情况属实格杀勿论。”
“我对杨和松的印象不是很深刻,之后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甚至因为过于平庸而被一再降职,”陆瑾想了想,说,“但是当年查于鸿达案查的却非常漂亮,不光找到了赃款的藏匿地,还找到了可以证明于鸿达与西戎互通消息的信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陆瑾的声音很轻,语气非常平淡:“当天晚上,杨和松带着圣旨和禁军到了于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条狗都没放过,于峰于墨被藏到柜子里躲过了一劫。事后,杨和松放了火,他们两人就是在那场大火中落下了病根的。”
但温楚能听出来陆瑾的情绪。他对这位杨侍郎的态度并不中肯,多少带着些憎恶。
温楚主动扣住了他的手,没说话。
那卷宗原本在刑部收着,陆智明亲自向皇上请示把卷宗提到大理寺。陆瑾和温楚将卷宗从头翻到尾,也没看出些什么,记录非常客观,最后的签字画押也一样不少。
温楚盯着那暗红的指印看了很久,终于看出了些不对劲:“你们写卷宗的人会有几个?”
“一般会是案子的主办官写,但很多官员懒得写会把这种抄录、记录的事情交给副官,”陆瑾耸了耸肩,“可惜我没有副官,只能每次都亲力亲为。”
温楚挑了挑眉:“那你会把一份卷宗的审问过程交给副官写,认罪的部分自己写吗?”
“要交给副官写肯定就全部让他写了啊,我还费什么劲,”陆瑾从过去看那卷宗,“怎么了?”
“前面几页,字迹工整更像楷书,写得不慌不忙,笔者能同时兼顾工整度和速度,显然是经常做文书工作,”温楚指尖撵着页脚,时不时翻页,“最后一页,前面的字也很稳,尽力按楷书的字体去写,但点画之间笔锋力度与前几页大不相同不说,字迹越往后越乱越潦草,跟前面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顿了顿,温楚又补充道:“还有这供词,前几页都是以第一人称写的,是于鸿达的自白,无一例外是在强调在自己是被冤枉的,而认罪这页,是第三人称。”
陆瑾:“……什么人称?”
“……”温楚言简意赅道,“前几页用‘我’写,最后一页是‘他’。也就是说,最后这一页的内容不一定是于鸿达说的。”
陆瑾眼睛一亮:“你是说于鸿达案的证据并不充分,且最后的认罪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鸿达没钱没背景,唯一的靠山是陆智明,而陆家在那个时候被皇上猜忌功高盖主,正是避嫌的时候。陆智明一意孤行要亲自查这个案子已经让皇上震怒,甚至盛怒之下撤了他的职位,自然无法再去救于鸿达。等陆智明恢复了大理寺的职位之后,于鸿达贪污一案早就钉死了,他只赶上了个尾巴,在漫天大火里救下了五岁的于峰于墨。
温楚说:“肯定是有蹊跷的,证据链不吻合,很可能里面大有文章。”
杨和松早就被贬得不能再贬,在很靠南的一个贫困小县任知县,再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
陆瑾犯了愁:“跟于叔有关的人里面,要么早就被贬得远远的,要么就是身在朝中位高权重,有点麻烦。”
想了想,温楚轻轻摇摇头:“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人给我们送证据的。”
陆瑾眉尖轻挑:“怎么说?”
“送信人直接把信给了于峰于墨,明确地告诉他们当年的案子有问题,肯定是想让他们知道点什么,”温楚嗤笑一声,“送信人相信我们能查出来,便没有在信里附任何证据。所以即便我们什么都不管,他也会主动把证据送给我们。”
于峰突然进来了,气喘吁吁:“殿下和温公子来查卷宗为何不叫我们?”
于墨紧随其后:“是不是查不出来?还是……父亲真的贪污了。”
“想什么呢,”陆瑾敲了敲于墨的脑袋,于墨嗷一声抱住了头,“卷宗供词不对,证据不完整,你们父亲被冤枉的可能性很大。”
不叫他们,是因为于峰太固执了,陆瑾怕他冲动。
闻言,于峰拳头紧紧握了起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陆瑾拍了拍他的肩:“别冲动,有了消息会告诉你们的。”
几人离开了大理寺。陆瑾和温楚依计划对于鸿达一案不闻不问,就这么晾了两三天,那人还真的沉不住气开始送证据了,被陆瑾和温楚逮了个正着。
于峰房里,陆瑾毫不费力就将他一双手背了过来,随意捡了根绳子绑结实,笑道:“你还真以为一个地方能让你来去自如两次啊?”
那人很紧张,满头大汗,低着头不敢说话,吓得身体有点抖。
温楚看他怀中鼓鼓囊囊,伸手就要去摸,被陆瑾一把拦住。
温楚:“?”
陆瑾微笑:“温先生,除了我之外别的人的胸就不要摸了吧。”
温楚:“……”
他一只手抓住陆瑾的胳膊,另一只手掠过去拿出那人怀里的一本蓝色册子,连衣服都没怎么碰到。
陆瑾啧了一声,细长的眼尾弯了起来。
那竟是曾经的刑部侍郎杨和松十几年前家里的开销账本。
陆瑾就着温楚的手翻了两页,笃定道:“不可能。”
“怎么?”
“刑部侍郎官阶没这么大,撑不起每月上千两的开销。”陆瑾指了指那总额,“足足有一年多,杨府日常开销每月都在一千两以上,根本不可能。”
而杨府阔绰的时间,就是于家落难的时间。相当于于鸿达落难后不久,杨府立刻就变得非常有钱。
温楚合上册子,看着来送证据的人,音色清冷:“为什么送这个?”
那人跪在地上,不住求饶:“大人,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有人让我来送信送书,送到了就给一锭银子做报酬……”
温楚跟陆瑾对视了一眼。
幕后人真的很想让他们查出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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