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故土
可我没有家了
推开家门的一刻，惊起满地尘埃。
奶奶因心衰，于昨夜去世于家中。
你不相信，拼命喊着宛如熟睡一般的她。
奶奶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家四口合照的胶卷底片。
可惜太迟了……
如果你早回来一天，她也许还能好好活着。
多年来的故事，总归要完完整整书写下去。
尘埃带着往日的回忆，重新涌入脑海。
九零年代的厂区，是多少人挤破头想去却去不了的，爷爷奶奶那一辈人也是走投无路，阴差阳错入了厂。
父亲和母亲承袭了退休老一辈的工作岗位，也成了外人羡慕的厂区工人。
但父亲不喜欢这种每天混日子的工作，和奶奶吵了一架后，奶奶就搬回了老家住，也很少和父母通电话，对他们的生活知之甚少。
在那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下，一家只能要一个孩子，超生就要下岗。
可那时的母亲已经有了小川，父亲和母亲思量再三，瞒着所有人，也只能先委屈了你，给你改了户口，还伪造了一份关于你的收养证明。
他们自知对你有愧，哪怕只是一张简单的身份信息，也觉得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总是加倍对你好，希望你有一天知道真相时能体谅他们。
也期盼着有一天，能和你说明这一切。
只不过意外发生的太快，他们没能和你解释清楚就离开了。
本因你们无人照料才来到家的奶奶，对父亲和母亲的事了解不多，不清楚你的身世。
父母也不敢大肆宣扬，甚至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敢说明真相，只希望奶奶能像他们一样偏爱你。
所以，无意间发现这件事的奶奶和小川，并不知道收养证明其实是假的。
可逆的冷漠确实真的，就像收不会泼出去的水，就像不能重来的人生。
在你印象中，奶奶有什么都紧着小川。
夏天里，奶奶买了许多西瓜，小川围在一边，挑来挑去，找了一个熟透的放在厨房里，还没等手起刀落，西瓜自己就裂开了，一半掉在了地上。
小川心疼西瓜，捡起掉在地上的半拉，搁水龙头下冲了冲，抱着啃了起来。
“掉地上的东西就别吃了！”奶奶说道。
见你来了，小川递给你一牙干净的西瓜。
他一抹嘴，笑嘻嘻地说道：“我吃的这块是整个西瓜里最甜的，哥哥的没有我的甜！”
小时候的你只听见他说这句话，生气地撇着嘴，认为奶奶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了小川。其实，是他们一起将最好的都留给了你。
看电视的时候，你无意中多看了几眼电视里的鸡鸭鱼肉，奶奶也会记下来，学着做给你吃。可能有些连你也不记得了，她却一直没忘。
小孩子的心性，哪有长远之说。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在正常不过了。
但奶奶不知道，她在乎你每个眼神，每个喜好，就像她答应父母的，要加倍对你好。
小时候的小川挺调皮，总是弄乱你的书桌，希望能得到你的关注。奶奶知道后，生气地将他叫到屋里，就连你桌子上的草稿纸也要他摆回原来的位置。
你只看见那个躲在奶奶身后求保护的小川，和劝你让着点小川的奶奶。只是担心对你太过偏爱，小川心里会难过，才偶尔回护他几次。
对于那年冬天的羽绒服，其实小川没有撒谎，是他让奶奶专门给你买的。
不巧的是，你回来时，小川正穿在自己身上笔划：“奶奶，这个大小哥哥穿正合适！”
奶奶也很开心：“小川啊，等下个月奶奶的退休金发了，就给你也买一件！”
可你不过是看到事情的一隅，就断定奶奶爱的是小川，而不是你。
那么多年，想要逃离这个家的你没有帮奶奶做过一次家务，大学四年甚至没回过这个家。就算你直到奶奶年年都会做你喜欢吃的菜等你，你也不愿意再看看她。
她也终究，没有等到你回来。
到她去世，都没能再见你一面。
她不明白，为什么存在手机里的号码会打不通，也不明白一条条发送的信息你为什么收不到。
在她看来，只要你收到她的信息，就一定会回来的。
她老了，跟不上这个时代，学会发信息打电话已经实属难得。
你一次次挂断她的来电，甚至觉得心烦，屏蔽了她发来的一切信息。
尤其在小川离开后，奶奶念着你们，不知道是怎么度过每一个盛夏和除夕。
只记得曾有一年夏天，奶奶买了一车西瓜。卖瓜的商贩怕吃不完浪费，提醒她少买点。
“你的两个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吃不完不就可惜了。”
奶奶却异常坚定地说道：“不许胡说！他们过两天就会回来了！”
商贩也不忍再打击奶奶心中对你们的期盼，帮她挑了最好的西瓜，装了一车。
临回家时，因为三轮车挡板没扣牢，当奶奶气喘吁吁骑回家，才发现车里一颗西瓜也无，全都滚落了。
沿途去找，就剩下摔烂的西瓜，一个个躺在炙烤过的柏油路，不能吃了。
她步履蹒跚地回到家里，委屈又心疼地长吁短叹，想给你打电话，颤抖的双手又止住了。不知从哪里说起，只盯着拨不通的号码掉眼泪。
最难熬的，大概还是除夕。
老旧的厂区里，也只剩下和奶奶一样苍老的人。
听着邻里亲戚踏破门厅，络绎不绝地拜年声，她躲在里屋，看着那张有你，有小川的胶卷底片，宛如珍宝不肯丢下。
她是那个在网络上给人温暖的微笑，她希望如你一般离开家的孩子，生活里仍能挂着一道彩虹，还能踏上归途。
“阿饶啊，奶奶老了。
就连买西瓜这件小事，也做不好。
你不肯回来，一定在怨恨奶奶吧，恨我对小川的关心超过了你。
可你不知道，他自你们父母去世，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对不起……是奶奶没能照顾好你们。”
家里空荡荡的沙发上，摆着一个奶奶缝制的，灰色的兔子布偶。
你捏了捏布偶的耳朵，奶奶苍老的声音传来：“阿饶，奶奶很担心你”
“阿饶，奶奶好想你。”
“阿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饶……”
年年盛夏，陪着奶奶的只有树上的蝉鸣和暴雨。
恰逢除夕，她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房间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故乡，再无人等。
离开我们的亲人，究竟回去哪里？
是不是去了一个生者无法抵达的地方？
那里有没有一道阶梯，有没有一扇门，或者，有没有电话？
你想拨通后，告诉奶奶：“我不恨你，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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