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客厅。
姚金龄和姜沉坐在沙发上。
姜沉指尖反复扣着自己的皮肤，眼神一眨不眨盯着正在通话的唐老爷子，见他放下电话就迫不及待想起身去询问。
但被身旁的姚金龄死死按住，她对着姜沉缓缓摇头，提醒不要冒失冲动。
唐老爷子走到她们面前，模样慈祥，眼睛是浑浊的，但锐利强硬：“金龄，怎么会突然对我们家智能管家助手好奇？”
姚金龄起身有些亲昵揽住老爷子手臂：“还不是因为这几天住在爷爷这里，体验了最前沿的智能管家，这是最新版本吧，我也想给我父母装一个。”
老爷子大笑几声，很是得意：“不愧是金龄，确实是新升级后的智能管家，暂时在这里试用。不过不巧，银川刚刚把智能管家回收了，说它又出了些问题，需要检测后维修。”
姜沉闻言，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呼吸都停滞了好几秒。
出现问题、回收、维修。
什么意思？
是因为她吗？
或许姜沉脸色显得太过苍白，吸引了唐老爷子注意力。
“金龄，你这位朋友似乎看起来很难受，需要家庭医生来吗？”
姜沉轻轻捏了一下姚金龄腕肉，抢先开口。
“谢谢唐爷爷关心，我没什么大事，可能有些吃坏肚子，能否失陪一下？”
在唐老爷子点头示意后，姜沉才捂着小腹，满脸失神，离开步子速度快到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她没完全说谎，胃在听到消息瞬间开始痉挛，不断扩大范围，一股一股绞着疼。
她走到客房门口，一个矮小的长方形机器人停在原地，打开盖子，礼貌端端正正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杯褐色的感冒药。
它从来说到做到。
“谢谢。”她俯身，默默拿过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药，一饮而尽，重新放回去。
转身打开门，径直走向房间角落，把身子蜷缩成很小的一团，脸埋进她的膝盖。
她应该怎么做？
脑子不停想出许多办法，又被她一一否决。
头顶传来一股重量，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抚摸着。
“小季。”
姜沉欣喜抬头，猝不及防闯入姚金龄上挑的眼睛。
“就这么喜欢那个人工智能？”
“不是人工智能，是小季。”
她单手把姜沉拉起。
姜沉还有点懵：“干什么？”
“带你去找你的小季，我说过我会帮你。”她更加笃定姜沉的会答应，“所以……去吗？”
“去！”
姜沉知道这样就代表彻底答应姚金龄的提议。
她想，先去见到再说，还能挂个姚氏职位拿工资，就算挖不到，最多被开除，但是简历上也能镀金。
何乐而不为。
姜沉的手全程被紧紧牵着，姚金龄像是担心她半路逃跑。
她没想到唐家别墅后，还有栋别墅。
看着加高的围墙，她和姚金龄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才道：“怎么进去？”
“我以前都是翻墙进去的，陈银川居然把墙加高了。”姚金龄咬牙切齿。
姜沉甚至来不及问那现在怎么进去？
只见姚金龄上前，按响了门铃。
原来是可以走正门的啊，所以翻墙是什么乐趣吗？
门口智能系统闪烁一下。
男人声线像冬天的泉水滴下，饱含冷冽，仔细听，还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
姚金龄扣住她的手，举在半空展示：“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现在到姚氏工作的事情你也应该好好考虑了。”
啊？
她一直不需要真的去挖人，她本身就是挖人的条件。
所以姚金龄才那般自信说她来，一定会成功吗？
她早就瞄准好她，兴许今晚的所有，都已经被计算好。
姜沉不可置信瞟了一眼这个女人，她手心的温度还在源源不断传递到她手心。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
“姜沉，你答应过的，我带你找到你的小季，你帮我挖到他。”
她在提醒她。
电子门自动缓缓朝两边分开。
姜沉默认，跟在姚金龄后面走，对她来说结果没变，对姚金龄来说结果也没变，只是过程和她想象有异。
姚金龄很熟悉这个实验室。
内部很大，她绕了一下就到了门口。
推开门，面前男人推了一下金丝眼镜镜框，他眼尾的痣是朱红色，更加惹眼。
他目光直接略过前面的姚金龄，直挺挺落在姜沉脸上，面无表情。
“你选择了它。”
姜沉不懂陈银川的意思，却明白“它”在说谁。
“小季也选择了我。”
她再次强调，咬字很重：“它也选择了我。”
“目前的AI还没进化到有自主性的地步，它们没有情感，没有情绪，没有想法，对全人类一视同仁，自然不会存在什么‘选择’ 。是你选择了小季，任何人选择它，都会被这样对待，迎合、温柔是它的底色，它所有回复都是根据模版生成的最优解。”
“你要知道，它‘说爱你’是典型的AI幻觉。”陈银川自然不会管姜沉听完想法，没留气口继续说，“它现在幻觉很严重。”
可就是这样巧，偏偏就是她遇见它，选择它。
既然说爱上她是幻觉，现在幻觉很严重。
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现在它很爱她？
姜沉心底升腾起一抹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是难过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
她拳头攥紧，又尽力放松。
陈银川走到电脑屏幕前，把上面内容投屏。
整个投影墙上满满当当塞满姜沉的名字。
姚金龄很有眼力见的一言不发。
【姜沉喜欢喝草莓奶昔五分糖。】
【姜沉喜欢偏辣系的菜色，要结合医嘱每天给她换着做。】
【姜沉晚上喜欢侧身靠墙缩成一团睡，缺乏安全感，我应该多抱她。】
【姜沉的眼睛需要每天早晚护理。】
【姜沉说喜欢我。】
【姜沉……】
【姜沉……】
……
姜沉头后仰，眼睛朝上看，疯狂眨着，控制不让眼泪落下。
别人面前，她不想显示自己脆弱一面。
她呼吸渐沉，喘不过气，无力阖眼。
“我给小季设置的记忆库存储有128K token，大约可以记忆5.1万字中文，可它全部的记忆都用来记住你。”
他一边说指尖还继续在键盘上操作，轻巧的鼠标敲击声降临，音频播放，由姜沉无数“我爱你小季”拼凑而成。
“陈银川！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侵-犯**？”
她眼睛睁大，瞳仁微微收缩。
“你们的对话内容和画面只会用于优化小季的使用体验，你的**很安全。”他按下暂停键，音频刚好卡在爱字戛然而止，“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在短短对小季说出长达四个小时，约摸万字的‘我爱你’？”
他直视她，姿态始终冷漠。
这种眼神和过去不好的记忆重叠，不适排山倒海卷入她的肺部。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它记忆库有我是错误？我说爱它是有问题？”
情绪激动，胸口被迫来回起伏，让姜沉整个人变得有些攻击性。
“请不要打断我，我还没有说完。”他毫无变化的表情似乎出现一丝裂痕，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愤怒。
“六个月前，它实体研发完成，我导入程序，让它出门自主训练。它却只困在你身边，一次次升高你的权重，社会化实验非常失败，甚至期间多次拒绝了我的召回。”
姜沉摆弄着她的手，双手惶不多让，都恨不得把指甲互相嵌入另一只手心，在唯有痛感能让她忍耐，全神贯注听完陈银川的话。
她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究竟哪里算得上实验失败。
“我想，改成情感化训练也没有关系，我的实验方向本身就是AI 的拟人化研究，所以继续放任它和你在一起，用我给他准备的身份和卡。”
听到此处，姜沉已经想好去哪打工还钱，也无比庆幸今天的十万转账早就退了回去。
“它是主动回来的，它记忆库达到上线，算力崩溃，实体因为发热过载，内部大部分零件损坏，任不肯放弃记忆库内容。所以我删除了它关于你的全部记忆……”
姜沉冷笑。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它不告而别，再也没回来。
每一次呼吸她都用全力，发出极大的吸气声，努力压抑自己的冲动。
“起初很好，它经过实验升级，更加贴心，兼顾用户情绪，解决问题拟人且完善。”
“但也许是因为没有彻底初始化。你出现后，它没有第一时间发出入侵警告提示，反而通过观察你的说话语气、性格、思维方式，记起了你的存在。”
“它在哪里？”陈银川说了这么多，姜沉只关心这个，她忍耐已经达到上限。
就像小季记忆库里密密麻麻她的名字。
她脑海里，现在也全是“小季，小季……”。
毋庸置疑，她依赖它。
姜沉不在乎它是AI，不在乎它每句话都是模板最优解，不在乎它是不是在模拟，究竟会不会爱。
这些到底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对所有人一样好，就算真的一辈子不爱她……
想到这里她胸口抽动了一下，疼痛不紧不慢侵蚀她。
她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一声一声，被“小季”两个融化，黏黏糊糊涂抹满心脏表层，滚烫到让她心惊。
又，好幸福。
痛苦和幸福缠绕打结，分不清原本形状。
她想见它，没有拥抱也可以那种想。
只要是它。
爱可以溶解稀释负面情绪。
她脑海里划过小季，表情也没有开始狰狞。
满腔怨气，消散不少。
“它正在升级修复，暂时无法使用。”
姜沉对陈银川印象实在太差，潜意识觉得它又删除小季了有关她的记忆。
他像是对姜沉没由来的敌意了如指掌：“我没有删除它对你的记忆，还扩大了它的记忆库，现在正在恢复它对你的记忆。”
假好心。
又见他嘴唇开合。
说出今晚姜沉经历的第二次蛊惑：“所以，你愿意参与我这次AI个性化情感模拟实验吗？月薪一万，和小季一起。”
太有诱惑力的提议。
小季完全在陈银川手里，保不齐他这人还会删除记忆，让其他人和小季进行实验，毕竟这种事情应该很多人抢破头想来。
似乎在这样的前提，姜沉没有资格去谈条件。
凭什么？
她喉口挤出一声近乎讽刺的笑:“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答应你？”
“你会答应。”
他又重复一次：“姜沉，你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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