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筝的生活一向不会被外界所打乱,她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面馆的生意不好,多个兼职占据时间,她竟还要在这其中报名区图书馆的“夜校”,每周六晚上一个小时的咖啡品鉴课。她在上班时每年都会准备一本日常本,现在依然如此,上面整齐地罗列着每日、每周、每月安排,几乎要精确到分与秒。
顾鸿筝对于年龄的恐惧几乎为零,不像姐姐那样一想到年龄,就会产生恐慌的情绪,甚至为此发无名火。顾鸿筝不认为年龄的增长是一件可怕的事,也没有那种突然感觉一下子就变老了的惆怅,她不怕外形会因此而发声改变,她怕的是整个人的状态会随着年龄而变化,比如心境与精神,这不是先天的体力活后天的运动说能改变的,而是一个人从内心而向外发散的气质。
退回十年前,一个离开校园不久的年龄,会真正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渴望,因为从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事全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外部强加给自己的压力。十年后的三十五岁,对于这个世界有了属于自己的判断,或好或坏,阈值开始变高或变糟,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有了索然无味的感觉。
所以,有些事还是要把握好当下的时间,在还有向往的时候努力一把,不要在没有情调的年龄去紧张、焦虑。
比如环游世界这件事。
如果你不在更年轻的时候去做这件事,那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可能就不会那么有兴趣了,光是整理攻略这件事就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了,一两番过后,吸引力大大丧失,还没出发就会觉得累,到最后钱是省了,人也在家躺平了。
不是说躺平不好,而是和之前的梦想相比,似乎是白白磋磨了这些时光。
对于阔绰的人,说走就走,那叫旅行;对于拮据的人,千回百转,那叫穷游。
路青,一个走在路上的青年,二十四岁,“穷游”了一年。他于去年大学毕业,在领到毕业证的当天,就踏上了“环游”的旅程。当然,他没有环游世界的能力,但有旅游的梦想。他的计划是沿着国境线和海岸线走上一圈,一年过去了,他发现这完全不行。在几经路线调整后,依然不成型,索性就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他的旅游资金大多来自父母的资助,少部分是他上学时的奖学金,还有一些是他在路上当临时工挣来的。他并不是一个勇敢的“探险家”,只是毕业旅行中的“落单者”。起先队伍里有六个人,都是一个宿舍的舍友。一周后,有两人退出;两周后,又有两人退出;三个星期后,关系最好的舍友也退出了——旅途中正好走到了老家,就此不走了。
大家退出的理由都很简单——该工作了。
人类,似乎生活在一个已经被设定好的怪圈里。它像一个定时的闹钟,每到一个时间点响一次,提醒你该做某事了。大学毕业了,你就应该工作了,想休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路青的父母催促过他,赶紧找工作;舍友们与他联系时,不再是询问路上的风景,而是问他现在在哪里高就。
他成了格格不入的人。久而久之,与舍友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有的人节奏会再快一点,正在筹备人生的下一阶段——婚姻。
他还像个孩子一样,走在路上,用新奇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
到这座城市,完完全全是偶然,因为这里距离前一座城市票价低。在外一年,他也不好意思向父母张口要钱,能省则省。
其实大可不必做这样无意义的苦行僧,但内心却在提醒自己:再走一站,就一站!
路青的旅程中,夜晚大多睡在列车上或是二十四小时快餐店。一个背包就是他的全部行囊,有时是他的枕头,有时是他的靠垫。在短暂的休息间隙,他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神情便恍惚起来——结束这段旅程,他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投入到平凡的生活之中;但如果继续这段旅程,他还不如这些人,生活也不会因此而轰轰烈烈。
于是,他准备在毕业一周年时结束这个旅程。回家去或是选择一座喜欢的城市,做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
而我们,都是这普通人中的平凡一员。
平凡的顾清英在公园里胡乱走着,一只小狗从远处向着她狂奔而来。跑到她的面前停下来,将嘴里叼着的小木棍放在她的脚下,用头示意她扔出去。顾清英不喜欢狗也不过分怕狗。她不认识这小狗,也不知道这小狗的品种,只觉得它可爱而狡黠,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精明。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着小狗玩一玩吧。
顾清英将小木棍扔出去,小狗跑出去捡回来,又放回到顾清英的脚边。顾清英再将小木棍扔出去,小狗再跑出去捡回来。如此来回好几次,看看时间得有三十分钟了。一人一狗浑身汗。顾清英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对小狗说:“太热了,不玩了。”
小狗很认真地看着顾清英的脸,又注视着她的眼睛。顾清英点点头:“你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小狗得到了确认的信息,扭头就走了,毫不留恋。顾清英随着小狗的背影发现了它的主人——一个坐在长椅上刷手机的中年男子。
一人一狗向着公园的南门方向走远了,顾清英大悟:“我是不是成了狗眼中的狗?”
其实顾清英应该感谢这只小狗的陪伴,缓解了她内心的慌张不安。柳卿帮她找的工作,明天就要去面试了。顾清英还没有完全想好是不是真的要去。半年了,她凭自己的能力一无所获,几乎是无人问津,有消息的还不如没有。她一到晚上就心里发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面试邀约,为什么面试不通过,为什么没有合适的工作,她无数次怀疑自己,觉得这辈子都完了。
可是有了机会又不想去。那可是十年前呆过的公司啊!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她又不是良驹,如何再吃回头草呢?
顾清英除了财务方面的工作,别的也不会。她做出纳,也像是小儿科。整理票据、软件记账、装订凭证、报销发票、申报个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表面忙忙碌碌,内里什么新技能都没有接触。没有涨薪的可能,没有晋升的机会。她地自身能力,除了困惑就是迷茫。
她不忙,但疲惫。似乎也不像妹妹那样有上进心,学不进东西又不知所措。与妹妹站在一起,明明相貌相像,偏偏都说自己丑。也是,年纪越来越大,皮肤越来越差,自然也就越来越丑了。慢慢的,她不爱和顾鸿筝呆在一处。
“哎,顾鸿筝。”可是遇到事了,她又偏偏要去问妹妹的意见,“你说,如果,你原来的老板让你回去的话,你会吗?”
顾鸿筝不假思索:“不会!”
“为什么?”顾清英的眉头皱起来,站姿立马直了起来。
“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去给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想再踏进那个门。”顾鸿筝一个回眸看着姐姐,眼神里带有一丝讥笑,继续道,“回去之后,你会成为领导嘴里的例子,时不时拿你打压别人,会说外面的环境不好,只有自己这里才能养活你们。而你本人就得更卖力的工作,真真成了他的奴隶。”她斜着眼睛盯着姐姐,露出大片眼白,带有五分戏谑,五分讥讽:“你想失去自由的话,可以回去试试。”这样一个眼神,直接让整个画面都活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整间公司不友好的氛围。
自由?在金钱面前,或许可以不必考虑。
顾清英突然转换话题:“哦,我还欠你多少钱啊?现在都六月了,我可不想下半年依然负债。”
顾鸿筝十分简单明了:“九月就要交下半年的房租了。”不说多余的废话,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发泄,却让对方感到了烦不可耐。
顾清英的五官乱飞:“我知道了。”她离开妹妹的房门口,回了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发愣。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半,她还没有想好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去面试。如果遇见老同事,要不要打招呼?如果全是新人,是不是真的就可以稳操胜券?
柳卿的面试很顺利,已经在那间私立医院上班了。下午的时候特地给顾清英发信息,提醒她明天的面试时间和注意事项。柳卿的“人情”打包票:“公司内推没问题,就是走过流程。只要发挥稳定,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过的。”
不能再靠时间了,再靠下去就要到明天了。时间来到二十三点半。
顾清英懒懒地洗漱换衣,懒懒地关灯平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大睁着眼睛,一个不好的念头跳了出来:“万一我是那百分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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