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英吃过早餐,从小吃摊直奔咖啡店。简致早已在靠窗的位置给她占了座,两人隔着一扇玻璃窗便挥手打招呼,像是许久没见得以重逢的老朋友。可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吧,反正也被对方撞破了现在的窘境,话说开了,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反而更自在了。
简致对于顾清英在小吃摊吃早餐这事儿上感到一点可惜。他说钱得省着花,可以去咖啡店对面的便利店那里取一些临期食品,或是刚刚过期的食品,当做早餐。一些卖不出去的面包、饼干之类的小餐点,放在门口的简陋置物架上。有时是几人份,有时会多一些。
顾清英问他有没有拿过。
简致停顿了一下,有些发愣,才说:“附近的环卫工人中午的时候有去拿过。我还看见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打扮时髦,一身奢侈品,嬉笑着也去拿过,我猜多半是喂了街边的流浪猫。”
顾清英还在问:“你去拿过吗?”
简致轻咳一声:“没有。”声音很微小,小到几乎听不清。顾清英是相信他没有去拿过的,但她更相信他曾经动摇过,就像现在的她,当听到有免费的食物可以缓解经济紧张的好事,说不动心那可真是虚荣心泛滥。但是,简致应该在最后时刻控制住了自己的心和手,他失业的时间不短了,这其中的煎熬,不是说一说就能使得旁人体会到的。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快乐的人眼里是一刹那的,但对于简致可谓是度日如年。但他不会去拿的,至少不会是现在,他得保存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听吧,简致依然在劝顾清英省钱:“那间便利店的工作人员态度挺好的,也有闲置的桌椅可以坐,环境干净,不比这里差。若能赶上好运气,还能得到新鲜的水果,比如一两个小个头的桔子。你的早餐钱省下来,忍一顿,去便利店碰碰运气。”
顾清英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但心早已不在此。她认为自己还不到那种境地。这样听来,她又觉得简致肯定偷偷去拿过简陋置物架上的东西。
窗外走过一个男生,穿着薄薄的外衣,颈上没有围脖,头上没有帽子,腰背挺得直直的,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脸上微微泛红,该是因为冷气的侵袭。他从窗前走过,略一转弯,打开了咖啡店的门,走了进来。
“他也是这里的熟客了。”
简致在顾清英的耳边解释着。顾清英回头去看,那男生已然落座,双肩包一直背在身后,别看它大,或许并没有分量。“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总是坐在那个位置,什么也不要,就是安静的坐着,从早坐到晚。”
顾清英仔细地看着那男生,目光清澈,眼神温和,身上干干净净,是个白净腼腆的小伙子,是二十出头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将要而立之年的年轻人?顾清英辨别不出。她几次回头去看那男生,果然保持着是坐如钟的状态,不看手机不看书,即使到了饭点也不动。
说起饭点,那必然是中午饭了。顾清英的早餐是在外解决的,那么午饭就要省一些了。简致是个慷慨的学弟,女朋友准备的午饭和下午茶,有一半分给了顾清英。顾清英一开始是不收的,她执意要去买点简单的餐食,但简致颇有经验的一番话让顾清英不禁打了无数个冷颤。
“能省则省。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清英嘴里咀嚼着面包,这是简致女朋友亲手做得,口味真不赖,竟有些似从相识呢。“你女朋友的手艺,完全可以开店了呢。”
简致只笑不答话,半晌,又说:“还好有失业金助着我,我才敢这么呆着。虽然心里慌,但还不至于手忙脚乱。过了年再说工作的事吧。”简致忽然提到了关于失业金的问题,让顾清英如同在冬日里被泼了一身冷水,整个人僵住了。她后知后觉自己被公司摆了一道——没有失业金。
“失业金?”
“对啊。”简致低头咬了一口面包,“还好有失业金。”
顾清英心头一紧,口中的面包瞬间失了香甜。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呢!现在,她需要司茼芹了!将电话回拨过去,没人接。顾清英心里骂道:“这是报复我不接电话是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忙,反正司茼芹就是不接电话。直到晚上,也没有得到回复,这与之前的顾清英一样的做法。
顾清英顾不得会不会被家人看到,撇下了一头雾水的简致,扔下半口面包,用奔跑的方式回到了出租屋。她唯一的理性就是记得进屋后关上了大门,在自己的房间里翻找裁员时的离职手续。层层表格显示,她果然没有失业金。三年的辛苦,到头来是一场空,没有任何补偿。
她坐在床沿上,准确地说,只是挂了一点边。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如果回公司问人事,得到的只会是官方的答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在网上搜索了相关问题,发现于事无补,像这种哑巴亏只能自吞黄连了。
顾清英的心狂跳不已,她怨恨自己的后知后觉,还以为公司会一切都给自己办好,没想到会没有失业金。公司的办公群,在自己签字的第一时间就被踢出来了,昔时的同事仿佛都消失一般,没有交流,没有沟通,没有任何交集。原来,同事只不过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而已,哪怕是共事了二三十年,当有事发生时,这二三十年变得毫无意义。
“怎么下班这样早?”顾鸿筝经过姐姐的房间时,没有停留,但留下了这句话。
顾清英反应过来时,顾鸿筝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立在姐姐的房门口,眼睛不眨地盯着姐姐。她察觉顾清英近时的异样。顾清英以为妹妹是在等刚才的问话答语,支吾着没说出个所以然。但顾鸿筝并不在意对方是否真的会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她没有过分刨根问底的习惯。
“还好我提早离职了,要不然现在的我也是受苦的一员。”顾鸿筝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不管和谁说话,不管说得内容是什么,语气总是淡淡地,像一杯余温尚在的白开水。
顾清英歪头回看着顾鸿筝,不懂她的意思。顾鸿筝眉眼间透着和善的笑,不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顾清英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才发觉时间刚过五点。
冬日里的五点,黑影儿慢慢袭来,让行人不觉脚步从欧聪,只想归家。而欢乐的索娜却是不知时日过得快,正在与佟沁妈妈手舞足蹈。
佟妈妈也是个快乐的人,依性格来看,索娜似乎更像佟妈妈的女儿,两个人都是喜欢笑、喜欢快乐的人。佟妈妈过了年就要退休了,她要在这最后一次的单位年会上抓住表演的尾巴,大放光彩。
索娜在顾家吃过午饭,整个下午都泡在佟家,与佟妈妈又唱又跳,差点忘了正事。索娜是私立学校的音乐老师,会弹钢琴,会拉二胡,会跳民族舞,会跳芭蕾舞,这些都是小时候打下的基本功。她身材有些圆滚滚,但圆的可爱。她说她很想跳回旋舞。
“哎呀,那得大胖子跳起来才好看。哈哈哈哈哈。”佟妈妈一说话就要笑。
索娜也笑:“哈哈哈哈哈,所以啊,我得在这个春节胖三斤。”
“胖三斤哪够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阿姨,咱俩一起胖起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索娜和佟妈妈手挽手,笑个没完没了。一旁的佟沁倒成了局外人,她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可那两人已经笑出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好容易不笑了,节目排练正式开始。佟妈妈抛却了与同事合作的方案,一定要自己表演,她还要佟沁也去,给她拍照录像。佟沁果断拒绝:“我去干嘛呀?我又不是你们单位的人。”佟妈妈不以为然:“可以带孩子去。”佟沁眉头一皱:“什么孩子呀?我都多大了!”
佟妈妈将脸转向索娜:“我记得去年有个小年轻,说什么也不表演节目,领导说了要扣他钱,他说找人代替行不行。你猜最后怎么着?把他女儿带去了。七岁的小娃娃,又是唱又是跳,还抢了主持人的活儿,把我们给逗得呀,别提有多快乐了,领导一高兴,奖励那小娃娃一个大红包。哈哈哈哈哈。”
索娜也笑起来,笑得更大声。“阿姨,你们哪天年会?干脆我去呗?”
佟妈妈一拍大腿:“你要去啊?你早说啊,我巴不得这句话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索娜和佟妈妈手挽手,又是笑个没完没了,笑出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佟沁禁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可那细小的关门声还是被这两人给听到了,彼此交换了眼神。“她是生气了吗?”“甭管她。咱可说定了,你得陪阿姨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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