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怎样的情况下,双方挂掉了电话,好像是同时的,因为中间有漫长的一段沉默。顾鸿筝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无比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切都还是未知的,但已经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满腔热忱被清凉的水滴慢慢泯灭。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感受不到潜藏的能力,却在潜移默化当中给了自己透心凉。
但顾鸿筝还是理性的。不要慌,不要慌。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要相信好事多磨的力量,要相信奇迹的魔力。
等出了正月再说吧!新的一年刚刚开始,不是吗?不出正月都算是过年,更何况还没过元宵节呢。
这天,顾鸿筝也去参加了一个小小型的聚会。规模真的是太小了,只有两个人。阮弦,比顾鸿筝小两岁,共事两年,随后结婚生子做了全职主妇,算起来得有十年了。她们是由工作成为的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什么境遇下产生的友谊,反正是做了朋友。每年雷打不通的四次聚会,春夏秋冬各一次,见了面总是无话不说。
阮弦心细,一眼就看出了顾鸿筝的内心不快,问她是不是有了糟心事。
顾鸿筝的心理防线铺设得很好,勉强一笑:“我一向这样啊,面冷的女人。”
阮弦也随着笑,低头去看桌上的杯中饮料,灿烂的橙子汁,有个好寓意——心想事成。她不强迫顾鸿筝一定要说出自己的事,但她是有话要说的:“我离婚了。”好一个云淡风轻。
顾鸿筝并不奇怪,轻描淡写道:“此时此刻是不是需要举杯畅饮?”
阮弦懒懒地将那杯橙子汁从桌子上举起来,似是有千斤重,顾鸿筝却不与之碰杯,而是说:“这有什么好值得庆贺的?一段婚姻的结束,应该报以诚挚的哀悼。”
阮弦将橙子汁放回到桌子上,静静地看着顾鸿筝。
“如果一段关系选择分开,不管是感情还是工作,都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折磨的开始,两段经历会有重叠,这是不可避免的,可能是收获,也可能是失去。结束二字可不是万事大吉,恰恰相反。”
阮弦笑道:“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急需解决一个问题——生存。”
二人做朋友,从来不求于对方给予帮助,不管是金钱还是精神,说过就算。可今天的阮弦不得不低头,她向顾鸿筝主动提出帮助的请求。“公司有没有内推的名额?帮帮我呗?”
顾鸿筝两手一摊,苦笑道:“我离职了。”
阮弦心头一惊:“效益不好?”
顾鸿筝摇摇头:“不,公司效益好极了。”
阮弦的眼神黯淡下去:“公司效益好,你的能力又出众,却被离职,那我岂不是更没有机会了?窝在家里快十年,早就与社会脱节了。人家说从头再来,哪有那么容易啊?你因为什么离职?公司给出的理由是什么?”
顾鸿筝一脸轻松:“我主动辞职。”
“为什么?你那么受器重!”
“阮弦,你那是老黄历了,你离开公司得有十年了。”
阮弦强笑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不就是几个月前吗?你的手机可是几乎没闲着,不是电话就是信息,我不信短短几个月变化会那么大。”
顾鸿筝两只手转动着桌上的饮料,她要了一杯梨汁,微微叹气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明天和意外不定哪个先来。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什么都在变,人心更是一刻不停地在变动,谁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有的人笑里藏刀,有的人绵里藏针,有的人色厉内荏,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在想什么。领导常常要员工以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我们连大局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老顾,你可不是一个会发牢骚的人。”“老顾”是阮弦对顾鸿筝的专有称呼,仅仅因为两人的两岁年龄差。
“不好意思,失态了。”顾鸿筝抿了一口梨汁,浓浓的鸭梨味儿。
阮弦将眼神从顾鸿筝的脸上移开,也微微叹气道:“我也没料到会走到这一步。”
有个现象说起来还挺奇怪的。有些老人在儿女没有成家立室之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儿女走进婚姻的那一刻,又横竖看不顺眼,可有时候儿女的另一半明明是长辈自己先掌了眼的。
阮弦与丈夫迟祝是相亲结婚的。婆婆先从媒人那儿得了阮弦的照片,一眼就相中了,催着儿子赶紧去相看。两人并不是一见钟情,但因着父母的意思和年龄的缘故,婚姻大事也就自然而然提上了日程。那时的阮弦二十四岁,并不是很大的年龄,但家里的长辈们总觉得出了校园就得结婚了,拖下去不是什么好意头。第二年就结了婚。
一开始还好,夫妻相敬如宾,婆媳和谐相处。不管怎么说,阮弦是先入了婆婆的眼,挑不出什么理。婚后一年,阮弦生了儿子,产假刚结束,公公突然中了风。婆家娘家坐在一起商量了五分钟,一致决定由阮弦在家相夫教子,工作的事就不要想了。
与小孩子在一起,时间过得也算快。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儿子去了幼儿园,但公公的情况还是不太好。婆婆做主让阮弦照顾两个家庭,顺便接送孙子。一转眼又三年,儿子上了小学。婆婆又说自己年龄大了点儿,有些力不从心,需要阮弦帮着自己照顾公公去医院做康复,何况小孙子的课后辅导还得由阮弦来做。
繁琐艰难的低年级马上就要过去了,小孙子过了年就八岁了,健健康康,学习上进;公公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能够自理日常事,天气好的时候,还能自己下楼遛个弯儿。这时候,婆婆又说话了:“阮弦啊,你该出去工作了,整天窝在家里吃我儿子的喝我儿子的,不是个事儿呀。虽说你爸妈退休金高一些,能拿出钱来贴补你,但你三十多岁的人总指望着父母的帮衬,别人嘴上说羡慕,其实都臊着你呢。”
阮弦并不辩驳,顺利找了一份工作,婆婆嫌工资低,不让干。再找一份儿,婆婆嫌早出晚归,不让去。又找一份儿,婆婆嫌没油水儿,不许做。接二连三的否定,让阮弦有些焦虑,找工作的好运气也慢慢耗尽了,连倒贴钱的工作也不请阮弦了,婆婆嫌她懒、嫌她挑、嫌她好高骛远,背地里怂恿着儿子离婚,就跟着了魔一样。
迟祝与阮弦的感情一向平淡如水,但两人对彼此都还满意,肯定不愿离婚。他对自己的妈说:“我工资高,养活老婆孩子绰绰有余。阮弦这十年也不是赖在家里玩儿,照顾孩子照顾家庭照顾爸爸,哪一点做得不好?她倒是想出去工作,你不是不让吗?现在大环境不好,又不是她的错。”
“大环境不好,你就好做了?万一哪天你没活儿了呢?她就这么赖着你?”
迟祝说:“什么叫赖着呀?我们是合法夫妻,怎么还成赖了?”
婆婆使了暗招儿,很快逼迫阮弦自愿离婚,连孙子也不要了,说孙子和儿媳妇长得一个样儿,看着就烦。阮弦算是个有骨气的,离就离。房子不要、金钱不要,但儿子得要,迟祝需要付高高的抚养费。阮弦也不回娘家住,带着儿子在外租房子。迟祝几乎每天都去找娘俩儿,一家三口吃晚饭,如常一般。但阮弦不让他来,离了就是离了,天天来算个什么事儿呀!
“什么时候分开的?”顾鸿筝问道。
“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我俩去领了离婚证,在这之前算是分居了半年。不分开也不行了,我前婆婆有的是招数。我没她心大脸皮厚,与其干耗着,不如离了眼。憋着气吃完这顿年夜饭,赶紧跑。”阮弦笑着,眼里闪着了晶莹的泪花。“我不愿意让自己受委屈。”
“要不说咱俩是朋友嘛。”顾鸿筝将自己的梨汁向前推了推,与阮弦的橙子汁碰了杯,“我更不愿让自己受委屈,所以审时度势就辞了职。大老板的女儿回来了——去国外混了文凭镀了金。”
阮弦立马明白了,人家继承者都回来了,外人再优秀,也是没用的。
元宵节一过,年味儿就真的淡了。阮弦说先顾着小孩儿上学吧,工作的事再想办法。“急也是急不来的。”她惨然一笑,惹得顾鸿筝心生怜爱。“哎,阮弦,你会做饭吗?简单的下个面条卧个鸡蛋什么的,还有常见的卤子,会不会呀?”
阮弦立马点头:“做面条呀?不能说是拿手吧,也不在话下。我前公公中风的那段时间,家里的饭都是我做,忙起来的时候,无心无力去做什么精致的饭菜,下个面条做个卤,简单对付一口。我儿子早晨就吃我做得面。我还会手擀面呢。”
顾鸿筝将梨汁一饮而尽:“那敢情好。”她的一双眼睛里满含笑意,似是藏着什么话。阮弦淡淡地笑着,小口啜饮着橙子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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