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婷娣上前挽着顾清英的胳膊：“你是去前边的公交站吗？我也是。我在这附近见见老朋友——哎呀，我这个家庭妇女呀，整日地无所事事，就知道瞎逛，给主妇们丢脸。你可别笑话我。”她捂着嘴笑，顾清英勉强跟着笑。
“那次同学会之后，我回去整理照片，又把咱俩之前的合照给找出来。你看，”柯婷娣掏出手机，“咱小时候去春游的合照。也不记得是谁给咱照得了，距离那么远，人物那么小，咱俩还戴着帽子，这得什么眼才能看得出来呀。”
那张照片冲洗出来后，顾爸爸端详了老半天，说：“这照相啊，得利利索索的，你俩这帽子要不就不戴，要不就调整角度，你看这都快看不清脸了。还有啊，这也太远了，构图真是不行。”
妈妈也说：“你爸说得都是好处，你得听着。”
顾清英埋怨爸爸妈妈管得真宽，噘着嘴说：“你们不懂，要的就是这效果。”
多年后拿出来再看，这构图真是要不得。
“再给你看看我这些老朋友，今天刚拍的。”反正公交车来得慢，看看就看看。柯婷娣很大方，一点都不避忌。她指着照片说了几个名字，顾清英一个也不认识。又翻了一张，柯婷娣捂着嘴大笑：“哎，这是招竣，那次之后他没联系你啊？”
顾清英皱眉道：“别乱开玩笑，人家招竣都已经结婚了，老婆还是护士呢。”
柯婷娣笑地爽快：“哎哟，他可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这次他还在。世界就是小，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所以啊，又见面了。我俩一见面啊，笑个没完，人家就看我俩，我俩才不管呢，笑够了再说。”手机上的照片继续滑下去，柯婷娣介绍说：“这个人啊，我高中时期的邻居，还帮着我学习呢，可惜啊，我学习不行。你看啊，人家以前可是班草级别的，就是现在啊，长得也好，几乎没怎么变呢。”
顾清英本是漫不经心地一瞥，突然就怔住了。
“这是你邻居？”
“是啊，他叫孔逅，邂逅的逅。他以前总说喜欢自己的名字，邂逅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人和事。我那时候少女怀春，红着脸问他我算是美好的人吗？孔逅可真会说啊，他说凡是在他生命中出现的人、经历的事，都是美好的，有的是残缺美，有的是圆满的美。你可不知道，我听了他的话，整个人都要发了疯，开心死了。”
顾清英的心突突直跳，嘴上却开着柯婷娣的玩笑：“那你不得多跟人家说两句啊。”
柯婷娣笑得爽朗：“哎呀，人家女儿都六岁了，我们这些已婚人士想三想四的干嘛呀？回忆回忆青春就罢了，想那些不着调的事。”
“那你还开我和招竣的玩笑？”
柯婷娣两手挽着顾清英的胳膊，撒娇道：“哎呀，无伤大雅的玩笑嘛，又不是真的要你们去犯错误，别计较了。”她眼睛一瞥，正看到自家老公的车开了过来，忙松开了顾清英的手，“我得和我老公去给我儿子送饭，他学校上晚自习，不爱吃学校食堂的饭，今天就不送你回家了，下次补上。我先走了，拜拜。”
顾清英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柯婷娣走得及时。她的脸烫烫的、红红的，整个人要松散掉。现在，她可以找个地方立身，安顿下自己狂跳不安的心。
照片中的孔逅，怎么会陌生！柯婷娣不知道，这孔逅可是自己的青春呐。
放学早的中学生从自己的面前跑过去，留下了一阵嬉笑声。顾清英恍然觉得那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的回响，仿佛是自己青春留下的尾音，昔时的场景隐隐约约显现在自己的眼前，可惜啊可惜，就是模糊难辨。
是了，怎么会真的出现呢？那只是自己思慕的人，并不是真实有过交集的人。远远地看一眼就心满意足的感觉，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已经是万幸。
但感觉不会出错，这孔逅就是自己暗恋多年的孔逅，如假包换。
顾清英对着高中毕业时拍的级部集体照发愣，嘴里发出痴痴地笑，手机发出一阵信息声。她一边傻笑一边反手向床上摸去，左右摸了几遍才摸到手机，打开来，是招聘软件上发来的面试邀约。顾清英轻呼一声，做出了谢天谢地的手势。
快两个月了，终于得到了第一个面试邀请，简直夜不能寐。顾清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闭着眼睛，但大脑极度清晰。好容易迷迷糊糊，忽然一个激灵，顾清英迅速起身，自语道：“晚上九点给我发面试邀约，难道人事不下班吗？”
这下又睡不着了。
顾清英打了退堂鼓，但又怕错过好机会，终于在最后一刻到达公司地点。看环境还不错，不像是骗子公司。人事将她带到会客室，先让她填表格，自己坐在对面看手机。顾清英中途卡了壳，停了笔想了一会儿，有几条问题是随便写上去的，没有说实话。
表格填完了，直接开始面试。顾清英没料到面试官就是眼前的人事，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有些怯怯的，眼睛总是瞄着手机屏幕。顾清英睃了一眼，好像是手机自带的备忘录界面。文字字号是特地调过的，看不清楚。
人事让顾清英做一遍自我介绍，顾清英简单一说，自觉说得不好，她有意删去了年龄和婚姻状况，但人事露了笑脸。她又让顾清英说一下离职理由，顾清英只说了三个字——被裁员。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也不知过了几分钟，人事咳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嗯，其实呢，嗯，怎么说呢，嗯，就是吧。”
顾清英清晰地听到人事叹了口气，又看到她拿起表格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香梨，递到顾清英的手里。顾清英不明就里，肯定是不要的，两个人推来让去。人事将香梨按住了，顾清英只好用手掌托住，免得它掉落下去。
“昨天我把邀约发错了，对不起啊，让你白跑一趟，给你个香梨算是补偿吧，我自己的，不是公司的。真的对不起。这个月过去了，我就可以转正了。对不起。”人事说这话时停了好几次，说完了才将手缩回去，怯怯地坐在椅子上。
顾清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梨，又看了看面露难色的人事，将手里的香梨递出去：“我可以用这个香梨换回刚才填的表格吗？”人事说：“表格上面有我们公司的logo和信息，不太方便还给你。”
顾清英说：“你拿来吧，我有办法。”
人事怯怯地问道：“你是要撕掉吗？那也不行，公司印的简历表格都是有数的，每天要对数，被淘汰者和录取者的表格数要和印制的总数对起来才行。”
顾清英说：“那好吧，不难为你了。这香梨，我再回送给你。”
人事忙摆手：“不不不，是我的工作失误，浪费了你的时间。拿着吧，算是我的小小赔偿，只要你不投诉我就行。我试用期三个月，好不容易快看到曙光了……求你了。”人事的话音里带了哭腔。
顾清英头一次看到人事面试官央求面试者，也是吓了一跳，进退两难。慌得她忙环顾四周，寻找着摄像头。
自己从没有生出要投诉的念头，这么一提醒，倒有些难堪，仿佛自己是个不讲理的人。她终究还是把香梨还回去了，就放在填表格的桌子上，失望地离开了这间公司。
等电梯的时候，顾清英在招聘软件上点了因自身原因不合适的选项。她的嘴角向两边瘪下去，鼻子发酸，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哭。她从电梯的看到自己的眼圈有些泛红，眼泪已经蓄势待发，只等合适的时机落下来了。
但她还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因为她不太想见到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招竣。与顾清英不同的是，他格外欣喜。“顾清英？这么巧吗？我在这上班。”这幸亏是在办公楼的电梯里，若是在居民区的电梯中，招竣是一定要将顾清英拉到自家去的。
顾清英笑得一脸僵硬：“哦，这么巧呀？你快去上班吧，我也去忙。拜拜。”她仿佛戴了微笑面具。出了电梯，换作了竞走式的走路方式，迅速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招竣小跑着追过来，一定要和顾清英聊聊天。“没事儿，这边我说得算，晚去一会儿也没事儿。”
顾清英僵笑着快速回道：“那可不好，上班就是上班，岂能儿戏。”像是上了发条。
招竣笑道：“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你特搞笑，现在还是一样。”
顾清英一惊：“有吗？”
招竣说：“是啊，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顾清英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觉着，拜拜。”
还好招竣的手机响了起来，没有继续去追顾清英，反身走向电梯口。重获自由的顾清英撒腿就跑，漫无目的地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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