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同事给迟祝打来电话的时候,窗外突然飘下了小雨。随着前同事在另一端说话的语速,窗户玻璃上迅速挂起了水珠,细密而顺滑,缓缓落了下去。前同事的话说完了,天也晴了。只是一会儿而已。
前同事说,总经理对迟祝的印象非常好,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直接参加下午的终面。迟祝问他有把握吗?前同事笑说:“哪有那么多有把握的事?你不去试,哪来的把握?”
迟祝参加终面的时候,前同事依然没有露面。与他一起参加终面的还有两个人,一个踌躇满志的硕士毕业生,二十五六岁,坐得笔直;一个目测三十五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背简历还是在“做法”,身体微微发抖。
先是一个一个进办公室与总经理单独面试。迟祝进去的时候,总经理像见了老朋友一样,还问迟祝要不要吃颗软糖。迟祝摆手拒绝,心想我可不是好捏的软糖。总经理又问他眼睛是怎么回事,迟祝说是因为思念。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总经理听了之后大笑不止,用手里的面试材料板遮住自己的口鼻,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整个面试过程中,迟祝异常的冷静。面对总经理提出的问题,迟祝越说越起劲,总经理越听越高兴,不断地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迟祝直说得口干舌燥,直说得没了词儿,才咽了口唾沫住了嘴。总经理最后问他,如果你和外面的两个人是朋友,现在只有一个成功入职,但那个人不是你,你会怎么样?
迟祝不假思索地说:“让他请客,敲他竹杠。”
总经理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有趣的笑话。他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才说:“你是内推的面试人员,去敲你推荐人的竹杠吧。”
迟祝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两个人也被选上了。三个人现场办理了入职手续。校园招聘的硕士生成了公司的管培生,紧张兮兮的男人是社会招聘来的,进入了基层一线;迟祝靠着自身经验以及与总经理的眼缘,依然做管理层,还分得了一点点股份,但签的合同是灵活年制的。他毕竟不是三十五岁以内的人了,自然要受到一点限制。
三个人对于自己的结果都很满意。他们接下来的一个月要进行培训和熟岗,还有十天的缓冲假期。
一切办理妥当,迟祝没有即时走,而是站在楼下等待前同事下班。他要请这位交集不多的前同事吃饭,给他一个敲自己竹杠的机会。两人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是一愣。不熟,真是太不熟了。要不是彼此举着手机在通话,完全不知道面前站的人是谁。好在还有模糊的记忆。
“饭就不吃了,先欠着。”
迟祝拦住他,说那不行,他不习惯欠人情,那会让他很不舒服。
“人情这东西,就是欠来欠去、还来还去的,而且啊,也还不完。先欠着吧,等我哪天吃不上饭了,你再请。”
迟祝一再邀请,前同事一再推脱。没法子,就先欠着吧!但离别前得解了自己的困惑。“我总想问,你为什么内推我啊?咱俩也不是很熟。”
前同事笑道:“熟与不熟,是两回事。我内推你的理由——我想想啊——第一,咱俩的工作没有任何竞争和冲突,你来了,咱俩做同事,但不一定能常见面;第二,咱俩算是君子之交,彼此没有情感上的负累;第三,当初我离职的时候,那么多人,就你给我保持了尊严,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我个人来说,我保持了体面。”
迟祝毫无印象。前同事提醒他之后,才有了些许印象。他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那时,前同事离职的时候,人事除了留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再让他留一个公司同事的联系方式,以防万一。传闻说他离职的理由不好听,其实就是被开除的,所以无论男女没有愿意人帮他。跟在他后面的人事很不耐烦,一个劲儿地催促着。他已是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垂着头走到迟祝面前,简单复述了原因。迟祝当即表示可以,并祝他前程似锦。
迟祝不是没有注意到同事们异样的眼神,也不是没有看到关系要好的人给自己使眼色,他只是觉得万一自己也落到了这样的田地,该怎么办呢?孤立无援的时候,不怕没饭吃,怕的是人言人语给自己的难堪。
迟祝给阮弦送了一份妇女节礼物,儿子也给妈妈画了一幅画,上面写着“女神节快乐”。阮弦不急着接过迟祝的礼物,而是先纠正儿子的字:“儿子,今天可不是女神节,而是国际妇女节,它的来历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事由。”儿子说外面都这样写。迟祝也说:“你就是我俩的女神。”
阮弦说:“我以前也喜欢这样的字眼,什么女神啦、女王啦、王后啦、公主啦,但是顾姐跟我说,这些字眼再漂亮,都不如妇女二字实实在在。她告诉我,那些美好的称呼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女人只能依附别人,而不是做独立的自己,潜在地弱化作为女性应该保持的自尊。妇女就是妇女,没有那么多负累,也不需要依附谁,只要做自己就行了。”
迟祝的礼物是两个陶瓷做得喝水的杯子,上面各画了两只猫,一只蓝黑色,一只黄黑色。除了颜色,两只猫的外形和表情都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向左看一个向右看。儿子问为什么没有自己的。阮弦问为什么两只猫的嘴角都是向下耷拉着,看起来似是有很多不满。
迟祝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这两个漱口杯是我自己做的,那里的样板就是这样,我又不会自己画,依葫芦画瓢就是了。工作人员说可以帮我画,我觉得那样没意义。至于为什么没有儿子的,是因为两个特价,第三个原价。”
阮弦说:“正好你一个,儿子一个,你们俩都是男性。”
迟祝不乐意。阮弦说:“我是女性,不与你俩相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看得出来迟祝的心情好了许多。迟祝临走前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十天的缓冲假,连续十五天的培训与试岗。
“你明天来?”阮弦的声音淡淡地,一如既往,像带着余温的白开水。
迟祝忙不迭答应:“当然来了。”
“我是说你明天一定要来。”阮弦不等迟祝回答,将大门给关上了。她要送迟祝一件礼物,祝贺他获得了新的工作。
迟祝是幸运的,他不必熬那漫长的等待期,像小火慢炖的肉,怕汤少了,又怕汤多了。他受到了运气的眷顾,给了他一个痛快。阮弦送给他一个三口之家外出游玩的“礼物券”,并提醒他:“提前说好了,是儿子放暑假的时候。”这话一说完,就将他推出家门。
迟祝很是兴奋,当即去附近的旅行社搜集消息。接待他的是一位男性。身材有些胖,可能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却又无法从脸上看出近似的岁数,或许有五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岁左右,他的腿脚麻利,声音洪亮,猜不出真实年纪。他递过来的宣传册上写了“岳”这个字。他或许是个健谈的人,每一字每一句都带有感染性,惹得迟祝恨不得当场拍板定夺。
茅珠的学习时间也被人给拍板定夺了,领导可能真的越来越看她不顺眼,不断让她加班加班再加班。晚上的学习时间被“夺”走了,有时连上午也不来了,顾清英也不必再为她占座位了。
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茅珠的脸色很越难看,顾清英提醒她要注意休息。茅珠说距离考试时间越来越近了,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不能松懈。
她的头昏昏沉沉,看书途中竟然狠狠地磕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引来周围人的侧目。顾清英不无担心地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就算笔试面试都过了,体检那一关也过不了。我看你随时要倒下。”
茅珠摆摆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只要熬过去就好了,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顾清英这之后再没有见到茅珠,现在她要自己负责午饭的费用了。图书馆似乎是不必再来了,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座位不是很舒服,一天坐下来,腰酸背疼。而且,她越来越没有心去看书了。书一打开,上面的字仿佛是跃动的舞者,晃得自己眼睛疼。自习室是感动自己的地方,也是容易犯困的地方。顾清英闭眼几秒就能做个梦,梦里只有一个场景,参加面试,屁股还没落稳呢,就被人扫地出门。
她在洗手间的厕格里走出来,柯婷娣从另一个厕格里走出来,两个人不觉各自伸了一根手指,同声道:“哎呀,怎么是你!”两个人先洗了手,又整理了头发和衣服,一齐走出去,顺着走廊向图书馆的一楼大门走去,一路上悄声聊着天。
“我儿子这不要小中考了嘛,过来借几本地理生物书,扩充一下知识。家里买了一堆材料,什么书也得看着,漏一项都不行。你孩子还小吧?还没这么多麻烦,不过早晚也得轮到。你不用愁,到时候啊,我给你点教育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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