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哭了,连午饭都没吃,偷偷躲在教师用的洗手间的格子间里无声地哭泣。索娜其实是看见了,但又装作没看到,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话都没问。赶紧洗了手,小跑着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所有的东西都杂乱无序,它们的主人或蹲着收拾、或站着摆弄、或弯着腰捡拾,彼此说着赌气的话。每一间办公室都是一样的场景,下不去脚,怨声载道。这其中,主科老师的怨言是最大的,副科老师们尽量不开口,怕吵起来。
私立学校经常是朝令夕改。三月底,各班班主任全部改由副科老师担任;到了四月底,班主任要从办公室里搬出来,换到各自教室的角落里办公,同时应家长的要求,主科老师依然要负责各班的学习任务。
什么意思呢?
索娜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这个编排,并且理清了里面的内容。她担任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只负责班级事务,因为一年级的拼音很重要,所以语文老师也要将办公桌搬到教室里,密切关注学生们学习上的一举一动。
她工作上的好朋友那依是三年级一班的班主任,三年级的英语很重要,所以英语老师就要连同办公桌一同搬到教室里,利用课间和午休对学生在学习上的不足之处加班加点。六年级的学生数学是重难点,数学老师也得主动点儿,搬着私人物品去教室里坐着吧!
两位老师坐在这长方形的同一条边上的两个拐角处。
索娜的办公桌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这是原先安置垃圾的地方,左边靠窗,背部靠墙,只在前面打了透明隔断,一抬头就能与淘气的学生对眼。语文老师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前方,可以正视学生们,这是原先的图书角,前方也打了透明隔断,老师的右手边靠窗。
老师们都说上课时很难受,不敢抬头,也不敢不抬头,如坐针毡。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更难受,不知道该如何发挥,还没有公开课来得自在,简直是如芒在背。铃声正常响起,但上课与下课完全分不清了,学生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几乎不挪窝。
也就是说,每个班有了正副两个班主任,一个负责学习,一个负责除学习外的其它事情,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关系好的老师还好说,相互帮助;关系差点儿的老师就不太好受了,说得难听点儿,这上班还不如坐牢。
众多问题中,最大的症结在于钱!
“班主任本来比其他老师每个月多发八百块钱,现在一个班有了两个班主任,学校拿不出那么多钱,这八百块钱就得平分,可是出的力一点都不少,各司其职嘛。当班主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评职称,可我们是私立学校呀,职称这东西比不上公立学校有价值。”
顾清英一边听一边点头,仿佛真的听懂了似的。
索娜又说:“今天那依哭了,自从她当了三年级的班主任,几乎没有一天是不哭的。她偷着哭,我也是偷着发现的。不就是家长找事儿嘛,这次又把她投诉了,说她太温柔,说话轻声细语,镇不住学生。”
顾清英一边点头一边听。
索娜接着说:“家长们有事的时候还是喜欢找主科老师,顺便问问学习的事,我们这些副科老师在家长眼里算不上什么。主科老师本来就忙,还得替副科老师应付家长,自然和我们不对付,总是说着指桑骂槐的话,还以为我听不出来呢!”
顾清英点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索娜。
索娜还在说:“真是佩服学校这一招,算不算离间我们的关系啊?把老师们从办公室里撤出来,避免了老师们相互之间的交流,没有机会嚼舌根儿。”
索娜应该是把话给说完了,因为她一边吃着手里的苹果一边看着桌子上的草莓。顾清英给她鼓了掌,夸她说得好。索娜瞅了顾清英一眼,又抬头看了墙上的表:“你不走啊?这都九点半了。我一会儿好睡觉了。”
顾清英一边鼓掌一边说:“你们学校的精髓啊,你是一点都没白费,全都学到了。从你的身上,我也明白了什么是鸠占鹊巢。你说你那个叫什么的同事几乎天天哭,我完全相信,但是如果换成你天天哭,我肯定不信。瞧你这滋润的生活,我真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索娜忙撒娇:“哎呀,咱是姐妹嘛,什么占不占的。如果你现在要回来,我肯定让出去。”
“真的?”顾清英笑道,“那我可真就要回来了!”
“真的?”索娜也笑了,“别骗我了!你怎么会舍得赶我走?”
“真的!”顾清英一本正经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是要回来的。”
“你怎么会走投无路呐?大好的希望在等待着你的探索。”索娜赶紧两臂揽着顾清英的胳膊:“咱俩还是挤一张床。”
顾清英剜了她一眼,挣脱了她的臂弯,从沙发上起身,向着门口走去,嘴里嚷着:“你送送我呀。”
索娜送顾清英出门,问她星光招聘会有没有回音。顾清英瞬间没了精神:“哪有什么回音?石沉大海。”
顾清英掏出钥匙正在开出租屋的门,正巧自己的妈从楼上走下来,她是从卢声奶奶那儿出来的。顾清英喊了声妈妈,便要推门进去。妈妈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屋,向前走了几步拐进了左侧的厨房。顾清英探身看过去,原来妈妈是在给顾鸿筝留饭。
“她得将近十点才能回来呢。”
“明天当早餐吃呗。”妈妈知道顾鸿筝一定在面馆里吃过饭了。
妈妈并没有进任何一个女儿的房间,只是站在玄关处向小走廊看了眼,便说了两个字——不错。
门刚打开,顾鸿筝就回来了,相互打了招呼,妈妈也不多留,赶紧回家去。顾清英说厨房里有妈妈特地拿来的饭,顾鸿筝说不吃了,换了鞋直往自己房间去,迅速换了衣服又走出来。速度真是快,顾清英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刚刚才换了一只鞋。
“姐。”
这一声姐,顾清英心里立马有了数。这一声姐,并没有特殊的情感在里面,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声姐,但顾清英已经明白了顾鸿筝接下去要说的话,赶紧低头弯腰换了另一只鞋,以此遮掩着脸上的尴尬。
“我知道我拖了一个月,给你添了麻烦,只是我手上的钱真的是不凑手,暂时拿不上——一下子拿出那个钱,我有点吃力。”顾清英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没了尾音。
顾鸿筝不认为姐姐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她的工资少一些,挣得是死工资,每个月两千五百块钱。她还没有成家立室,也没有谈恋爱,没有需要消费的兴趣爱好,也不会计划出游,她花钱的地方不多,不会存不住钱。
“先给一半吧。”顾鸿筝想着三千块也可以给自己应急。
顾清英感到妹妹是在给自己下命令,语气上有些僵,面部表情也不丰富,像是在对一个刚刚相熟的陌生人说话一样。顾清英自知理亏,不往心里去,避免着与顾鸿筝的眼神交汇。
但不说话是不行的。保持了沉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猜忌,还是得想想说点什么好。这时候如果说毫无营养的话,怕是会引发不大不小的矛盾。
“我给这个月的行吗?我给这个月的房租、这个月的网费,连带着这个月的水电费,行吗?”顾清英的声音不是细小的,而是高亢的。
顾鸿筝叹气道:“你有这么困难吗?公司发不出工资了吗?”
顾清英带了哭腔:“一个月一个月的行吗?”刚才的气势瞬间没了影。
顾鸿筝的眼圈红了,将手伸出去:“行啊!现金还是转账?”
顾清英真的哭了:“你现在就要啊?”
顾鸿筝将手缩回去,转身回了房间,坐在桌子前捂脸哭泣。
站在玄关处的顾清英泪如泉涌,两只手交替着抹着脸上的泪痕。她现在真的拿不出钱来。她刚刚交上了当月的社保,如果不死皮赖脸的拖延下去,下个月的社保该从哪里取呢?能说她自私吗?她是有自己的存款,但她不愿意将那死期取出来,那点利息不能白白亏损,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人啊,真是不能随意走出自己的舒适圈,那是逞能、是自找麻烦、是自负的表现。顾鸿筝在黑夜里哭完了,白天的时候依然是笑脸相迎,仿佛没有任何烦心事。阮弦问她眼圈怎么红了一圈,她说没休息好,眼睛干涩发痒。阮弦接儿子时顺便买了一瓶滴眼液,顾鸿筝推回去,笑着摇头。
去外语学校的途中,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里面传来抱歉的声音:“哎呀,真的不好意思,我是刚刚知道口才班的事,所以赶紧给你打电话。分校那边确实太偏远了,招生很不理想,老师数量被缩减也让我们始料未及。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或者说有没有意向?我们这有一个老师辞职单干,成立了工作室,想招一个助教,我向她推荐了你,你可以直接去找她,具体事宜你们自己谈。”
顾鸿筝想都没想,不管是真是假,忙不迭地答应:“明天上午可以吗?”
“可以啊,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我和她说一声。”
如果顾清英有这样的好运气该有多好,哪怕是兼职或副业,也能解了她的困。可惜她不如妹妹的学习能力强,也不如妹妹的多才多艺。真是纳闷儿,都是一个家里出来的孩子,抚养模式一个样,却培养出来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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