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顾鸿筝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了。她在做面师傅流露出随时要走的情绪之前已经联系了外卖平台,工作人员马上就要到了。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外卖平台的想法和她的一样,正是因为新店开张,流量不大,所以要想办法将客流量提上来。业务员的建议是在网站首页做团购秒杀,以低价格来吸引食客。顾鸿筝说可以,价格就订为十元,限量一百张。
“十块钱的价格不足够吸引人,尾数带八、带九才更好看。要不然就九块九、九块八,数字吉利嘛,大家一看还不到两位数,自然会图物美价廉。限量一百张的话,起不到宣传效果,跟没做一个样,得加量才行。”
顾鸿筝问业务员多少张合适。
“二百张,限时秒杀两天,每份九块九。”
顾鸿筝表示再想想,业务员不想让自己跑空,一个劲地劝顾鸿筝当场签订合同。
“你就是做面馆的,来来回回一碗面,不像人家那些大餐厅,像什么自助啊、烤肉啊,花样多、组合多,推陈出新的频率高、效果快。你这一碗面,谈什么出新?趁着新店开张,赶紧造势,让人家知道这座城市有你这家店。你拖得久了,提不起人家的兴趣,在哪里不是吃?在家里下碗面条,配点儿青菜,加点儿肉食,一样好吃。”
顾鸿筝不否认业务员的话没有道理,但自己不爱听,低着头翻看着合同上的字,表示得考虑考虑。
“我也不瞒你,你这单一签,咱俩就是双赢。你也赚到钱了,我也开单了,多好。”
顾鸿筝猛然抬起头看着业务员,露出一个无可名状的笑容,业务员赶紧回了一个笑脸,示意顾鸿筝签字:“眼看着就到五月下旬了,一晃这半年就过去了。夏天一到,上班族不爱做饭,下班顺手来碗面,既方便又便宜。多好!”
顾鸿筝佩服这业务员的嘴,正过来反过去,好赖话都让他说了。
业务员看顾鸿筝无动于衷,接着说:“餐饮业现在很难做,所有类型的饭店都已经饱和了。要么快速同质化,要么不断出新招,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一劳永逸的模式了。你专心做一样东西,已经打动不了人的心,不对,打动不了人的胃。你现在犹豫不决,别人就已经快你一步,等你想好了要做了,晚了。”他两手一摊,仿佛顾鸿筝的面馆真的要完了。
顾鸿筝点点头:“我还是得商量一下。”
业务员一怔:“你不是这家店的话事人?”
顾鸿筝听得出他语气中透出的烦躁。
“主事的人在哪里?”业务员盯着顾鸿筝的脸。
顾鸿筝严肃地说:“这家店不是我一人说得算,合作伙伴下午才能来,我还得和她商量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业务员的脸有些垮,僵硬地笑着:“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顾鸿筝说:“如果合适的话,一定不会让你跑空。但是我一个人说得不算,不能做主下结论。”
业务员将桌子上的资料一股脑收到自己的公文包里,面上的笑容烟消云散,嘴里嘟囔着:“唉,今天是白跑一趟。你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多难找,我得坐公交转地铁,走了好多冤枉路才找到你们店。早知道位置这么偏,我就不来这一趟了。费时费力,白干!又不是大生意,小店上线团购,还那么多说道。”
业务员霍然起身,顾鸿筝急忙站起来送他出门。业务员似是苦笑又似是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面馆,任凭身后的顾鸿筝喋喋不休:“只要合适,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怎么会是白干呢?”
做面师傅密切关注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待到业务员前脚刚走,后脚就从厨房里跑出来,拦着顾鸿筝的去路。顾鸿筝心想:憋了这么多天,可终于是要说了。笑着问他什么事。做面师傅也不含糊,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辞职。
“这都快两个月了,面馆的生意达不到预期,我觉得我还是走吧。”
顾鸿筝挽留他:“你放心,面馆生意的好坏,不需要你和阮弦承担,你们的工资和待遇,我都不会拖欠你们的。忙的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多辛苦;不忙的时候,你们就好好休息。只要与钱有关的事,你和阮弦都不必担心。”
“但我不能总是这样闲着。”
“我不会因为面馆的生意好坏而埋怨你们是否无所事事,也不会因为面馆的收入而削减你们的应该所得。”
“时间久了,会荒废手艺的。现在更新迭代这么快,我年龄又大,跟不上形势的时候多。如果等着手艺退步了再出去找工作,我怕我会很难。老一辈说,学会了就是一辈子,这话不适用于现在了,学会了不去锻炼它,时间久了,还不如初学者,就跟没学一样。”
顾鸿筝理解做面师傅的话,她那两个月学会的几种面,现在做起来有些生疏了,原本渐入佳境的味道也不好掌握了。但她实在不想让自己陷入无人掌勺的境地,盘算着如何安抚对方。
她让着做面师傅坐下来,准备慢慢谈。做面师傅却说他还要去厨房忙。“毕竟还有几个老主顾,不能伤了他们的心呀。如果能留下来长做,我希望不要流失掉他们;如果我真的会走,还想留一个好名声。”
顾鸿筝看着做面师傅的背影,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心生无限伤感。她又有些想哭,也感觉到了眼圈发热发胀,忙转头看向窗外,遮掩着自己的窘态。
阮弦下午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问顾鸿筝线上外卖的事是不是谈好了。顾鸿筝摇摇头,说自己还没想好。阮弦不解:“为什么?咱俩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就是那种普通的线上外卖,人家在网上定了,咱就接收,外卖员来取餐。平台有抽成,剩下的钱就是咱的。现在不做了吗?”
顾鸿筝说:“这个肯定做。但是在做之前,业务员建议咱们团购秒杀引流量,以低价来吸引人,比如九块九的价格招徕稳定的食客。我觉得对于面馆来说,有点冒险。”
“冒险?有失就有得,可以尝试一下啊。”
“上线什么呢?”
“用最简单最朴素的面做特价,不就得了?也不必非得听业务员的建议,我们有我们的想法,先引了流量来再说其它。”
“我知道业务员向我推销团购加线上外卖的组合,是为了他自己的业绩,但我不能因为顾及他的饭碗,就得砸了我自己的饭碗。我觉得对于我们面馆的目前情况,我不想那样做。”
阮弦皱了眉:“那怎么办?我觉得可以那样做,失掉一小部分的利益,可以得到后来的大利益,不也是可以吗?九块九的价格确实达不到成本收益,但是做生意不就是有出有进吗?”
顾鸿筝看着阮弦,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越来越畏手畏脚了,空有想法而不敢施以行动。师傅今天摊牌了,忍了两天,可难为他了。他说就到这个月底,真的不想在这里呆了。”
阮弦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不能够共进退呀。”
顾鸿筝摇摇头:“谁都没有错。这是我的事业,人家没有理由与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就像上班一样,老板挣了大钱,换新车换房子,眼睛都不眨一眨,哪里还会把钱分给员工?但是公司有了难,就得让员工无私奉献,这是毫无道理的。我也上过班,上班族的心理,我还是知道的。既然是自己的面馆,就不能让你和师傅替我埋单。”
“老顾,我肯定是帮你的。”阮弦的手赶紧握住了顾鸿筝的手。
顾鸿筝看了一眼阮弦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笑道:“咱俩的关系,我肯定信得过你。我永远不会说赶你走的话,但是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阮弦听了,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将手撤了回来,捋着自己的头发。
“以前看新闻看故事,一直不理解,有些地方常年有洪涝灾害的侵扰,或是生活的环境非常恶劣,可是那些人却固执地坚持守在原地,任凭别人磨破嘴皮子,就是不搬走。我总觉得那些人真是又蠢又傻,为什么要死守着那些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地方,而不是去选择环境更好或是生活更为安逸的住处。现在有一点理解了,只要活着就必须要守护好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守不住了就玉石俱焚,甭管是不是别人嘴中的悲壮,对得起自己的心,也值了。”
日子一天天捱下去,面馆有时来了新面孔,顾鸿筝自然会开心一些。有一天,阮弦神秘兮兮地说,附近的一个麻辣烫店,一个月可以纯挣一万多。顾鸿筝去看过人家的经营模式,当然不会真的开口问,只是要了一碗麻辣烫,坐在那里慢慢吃,看着店里的人来人往。那时面馆还在筹备阶段,顾鸿筝可以大模大样地走进去。现在她可不敢随意踏足任何店面了,毕竟她也是餐饮老板,大家都混了个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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