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客户的机会减少了很多,待在办公室的顾鸿筝有些无所事事。表面如常,其实内里早已起了变化。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护残存的颜面,或许主动离开是最好的方式。于是,她在半推半就之下、犹豫不决之间,最终递交了辞呈。
老板挽留过她,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就可以留下来继续当行政主管,但她偏要拂了老板的面子,执意要走。老板同意她的选择,并要她好好与双飞燕交接工作。
双飞燕不是个学习能力强的人,这在十年前给她辅导功课时就已经领教过。一个单词念了十遍,一分钟之后再问她怎么念,答“不知道”;一道数学题讲了三遍,要她将原题背下来,五分钟之后再做,答“不会做”;一篇语文课文只背其中一个自然段,加起来不过一二百字,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答“背不过”。但如果是与学习无关的事,双飞燕很快就能学会,简直是个天才。自打她上了班,语言表达能力是越来越强,可惜不能用在洽谈交际中。
顾鸿筝将双飞燕当作小妹妹,认真教她工作。交给她的书面资料,却只是随手一放;上传的电子资料,也是随便一存;手把手教给她的工作项目,双飞燕总是心不在焉。老板下班后一查验,双飞燕就急了。
“是顾姐没教好,她说得那么快,我一个新人怎么会那么快就学会了?她是急着走了,心思不在公司了。”
老板对于女儿的话,将信将疑,但也不能完全质疑。要走的人,心思自然是在别处的。老板觉得顾鸿筝在公司十二年,属于老员工,就算没有二心也得提防人心涣散。他半夜给顾鸿筝发了一条信息,这让顾鸿筝心凉了半截,但清晨起来依然如故,波澜不惊。
每年年会,均由顾鸿筝策划、撰稿主持词、兼任主持人,这次被双飞燕抢了风头,自己只在开场和结束时露了面,中间都在坐冷板凳。最后的大合照被落了空,她坐在台下发呆,竟没人发现她未上台,就连照片被发到群里时,也没人提起这个事儿,仿佛公司里没她一般。
那条信息又浮现在顾鸿筝的心间,老板说:工作交接认真点儿,不要闹得不愉快!你是老员工了,避免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已经很认真了!
世间所有的关系,都将在某个时刻分开,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在某个时间点都会油生一股厌恶感,厌恶之前的一切,包括共同经历的事,包括这个人。顾鸿筝回忆起旧公司时,厌恶感大于喜悦感。她感激老板在她还是毕业生时给了她机会,也厌恶老板过分信任自己的女儿。当感激与厌恶画上了等号,就像一棵消亡的树,枯萎了绵延数里的根,飞逝了繁茂的枝叶,再也没有了恩与怨的纠缠。
公司的团建上了社会新闻,一时传为笑谈。原来双飞燕找的是野山,省掉了门票,起先靠着手机导航,倒也顺利。越往上走,手机信号就越弱,大家的体力也越来越低。双飞燕为了提高士气,要大家唱歌,却没人张嘴;又指挥行政部的文员们录像拍照,看起来真是热闹。
队伍里没有专业人员,连业余爱好者都没有,眼看着就地休息的人越来越多,成了一盘散沙。双飞燕急了,鼓动着大家站起来,继续向上走。大家都摆着手拒绝,确是说不出话来。有人捂着胸口说感觉心脏有点疼,有人捂着肚子说胃疼,有人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扇着风。双飞燕说的话已经没人愿意听了,大家只想着赶紧下山,反正也拍照留念了,再继续爬山,没人愿意再走了。
双飞燕不觉得累,蹦跳着要大家振作一点。大家面面相觑,惊呼她竟然不累,任她慷慨激昂也不要再听了,不爬就是不爬,要扣钱就扣吧,保命要紧。好几个女生说心脏跳得厉害,别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着话,已经有人搭伴向山下走了,这么一啰嗦,天色也真的是暗了下来。行政部的文员们上前劝阻,大家一甩胳膊,不听就是不听。走人,大家一条心,都走!
双飞燕一边往下小跑着一边劝着大家要有集体观念,继续往上走。“还没搭帐篷呢,还没篝火晚会呢,还有很多节目呢。”哄劝着不停,那就来狠的。她本想吓唬吓唬大家,故意歪了身子装作摔倒引起注意,不想却弄巧成拙,真的脚一崴,后翻着身子,向山下咕噜噜滚了好几个弯儿,撞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她站起来,除了身上裹了灰,却是毫发无伤,冲着大家咧嘴。大家既害怕又担心,还有点想笑。
在夜色之中下了山,还没来得及填饱肚子,好几个就被送进了急诊室。于是,这难得一次的团建成了新闻版面的一角,虽然公司名字隐去了,但是双飞燕的名字赫然在上——双某燕。
顾鸿筝第一反应就是她,这个姓氏这个名字,加上团建的时间,除了这旧公司还有谁呢?阮弦和做面师傅在窃笑,议论着这件事,笑言这是在玩儿命吗?
做面师傅说他以前在酒店工作的时候,一年两次的团建。“大巴车一拉,到了地方,就是吃,下午再回来,挺好的。”
阮弦问他吃什么。
“夏天去果园吃葡萄,冬天道农家乐喝大骨汤。年底开年会,上台滥竽充数唱个大合唱,就算了事。”
阮弦说自己没有参加团建的经历,但迟祝有。“我儿子他爸爸以前的公司搞团建,说好了是去某个度假村玩儿,大家情绪高涨,大巴车上一路高歌。没成想到了地方,第一个项目不是吃饭也不是分派房间,而是全员集合,在人家的度假村里开了一天的会。大家看在晚上自助餐的份儿上,都忍了。第二天呢?照样开会。第三天下午三点大巴车往回赶,在车上接着开。”
顾鸿筝笑着接话道:“我就不喜欢团建,在公司里都是相看两厌,难道换了地方就顺眼了吗?把团建说的那么高大上,其实就是换了一种压榨员工的方式。我觉得最好的团建就是放假。在这一天里,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宅家追剧、卧床补觉、邀上三两好友谈天说地,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顾鸿筝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有意指谁,但话说完了,正与做面师傅对了眼,两人慌忙将眼神错开,重又看着各自的手机。做面师傅许是有些心惊,他距离离职的时间不远了,很是忐忑。
顾鸿筝回出租屋的路上,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一个是双飞燕。前者带来了好消息,问她介不介意给人做伴娘。“这是不是得问问人家介不介意啊?”朋友说人家肯定不介意。“我可是向她保证你是很好的人选。”
顾鸿筝没有信心:“不会吧?我都这个年龄了,可不见得是很好的人选呀。”
朋友说新娘的年龄也不小了,找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伴娘更保险一些。“你不用担心你的状态,我信得过。再说了,人家是请的伴娘团,你在一堆人里面站着,不用怕。”
顾鸿筝半开玩笑地问道:“有钱吗?”
朋友大方地说:“有!当然有!我现在干的就是这个,职业伴娘。哎,约个时间见面说吧。”
在与朋友见面之前,顾鸿筝先去见了双飞燕。那晚双飞燕在电话里哭哭啼啼,求着顾鸿筝去公司帮帮她,顾鸿筝想着再一再二不再三,脑子里想了很多借口都没说出来,只是答应着:“行吧,飞燕,我去看看。”
手机一撂,双飞燕收起了哭声,伸了懒腰,得意地向爸妈炫耀。“瞧我这脑子转的有多快!既然我做不了的事,直接请人来帮忙呗。顾鸿筝那时候拿了我们那么多好东西,岂能让她白拿!”
这话可是冤死顾鸿筝了,她在公司十二年,可没偷摸着白拿什么好东西。
“过年的时候,我为什么要亲自把年货送到她家,留的就是这一手。她离了职,但在某项业务上还是有影响力的。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我就知道她不敢不给我们面子。”
爸爸妈妈要她悠着点儿。
“这叫物尽其用,明白吗?现在的员工都是白眼儿狼,对他们好一点,根本就不挂在心上,要是对他们坏一点,可了不得了。他们只知道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不知道要与公司共患难,真是让人心寒。”
那次团建之后,有四个人在医院就办了离职手续,他们说什么也不在公司干下去了。双飞燕一怒之下连失业金也不给办了。“反正是他们自己要走的,又不是我们裁员,或者是合同到期,没有资格要失业金。我们不追究他们的赔偿,就已经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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