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沐川不用看，也能想象到这些人此时会以怎样冷锐戒备的目光审视他。
对他们来说，颜沐川的死因本就是被藏起来的不能窥见天日的秘密。
此时在这房间里突然冒出个人，还恰好赶在仙门大会时，难免会引起他们的猜疑，心虚和恐慌。
以他师尊谨慎的性子，恐怕无论他编出什么样的理由，都很难离开这里。
可他现在这瓷瓶似的一碰就会散架的身子骨，真要他去刑堂走一遍过场，怕是不死也要残。
眼下能帮他的，大概只有一个人。
虽然他本意不想将那人牵扯进来，但一时情急，别无他法，而且只是做个证，不会连累他。
颜沐川无辜道：“我不知道这里不让进……”
“有位好心的公子说，是一位姓颜的公子救了我，我……我只是……”
“想见见我的救命恩人，想……想亲口跟他道谢，我真的不知道……”
“一派胡言。”
颜沐川抬眸看向打断他话的人，他的“师兄”，那个在自己面前装的素来温柔的人，此时正用带着戾气的眼神看着他，揭穿他：“我师弟已……”
话说到一半，颜沐川竟从那话音里听出几分哽咽，也对，眼下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师门情深还是要演一下的。
“他早已离世，如何会救你？”
“是这样的，”昨天半夜现编的话派上了用场，颜沐川解释道，“我本是一散修，想来仙门大会碰碰运气，但来的路上受了点伤，倒在贵仙门门口，被一个善良的小弟子所救。”
“我跟他道谢时，他说是一个姓颜的公子救了我，我这才打听着找过来，想要亲自道谢。”
“真的无意冒犯。”
这一番话天衣无缝，听着倒不像是假话，但掌门仙尊仍有疑虑：“救你那小弟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颜沐川垂眸，想了片刻：“人很好，很温柔，是……”
“是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吕言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师尊，弟子方才从外面走过来时，听到了大半，他说的没错。”
“确实是弟子昨日看他可怜，救了他。”
掌门仙尊伸手捋了捋胡须，眼底仍是疑虑：“那跟沐川又有什么关系？”
吕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裴行之，裴行之笑道：“一个两个都看我做什么？”
吕言恭恭敬敬低头，唤了一声“清行仙尊”，然后才道：“昨夜有人擅闯清行仙尊住处，后来找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我怕小弟子们鲁莽，弄坏了二哥的东西，来此处看了一眼。”
“回去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嘴，说是二哥教我向善，他应该谢谢二哥，期间提了一嘴二哥的姓，想来他误会二哥还在，所以才闹出了这等乌龙。”
掌门仙尊点头道：“原是如此，既是误会一场，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了，我们还有事要忙，清行仙尊您请自便。”
“吕言，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把房门关好，”掌门师尊嘱咐道，“今日人多，莫要再让随便什么人进了沐川房间。”
言毕往后看了一眼，再转头时，眼中竟蓄了几分泪意：“莫要让人扰了他清净。”
吕言目送着师尊和大师兄离开，这才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转头看着裴行之：“您请自便。”
说完才看向颜沐川，言语不似昨日那般低沉，反倒有几分清冷：“你跟我来，我给你，找身衣裳吧。”
颜沐川点了点头，看着他笑了笑，由衷道：“多谢。”
这时，旁边半晌没说话的裴行之才轻声问：“谢他不谢我？”
颜沐川瞥了他一眼，眼底杀意转瞬即逝，而后低头垂眸，调整片刻，再抬头时，脸上已然多了几分笑意：“多谢。”
裴行之为难道：“谢谁？”
颜沐川喉结滑动，心道淡定，淡定，别露馅了，不能咬牙切齿，忍住。
“多谢清行仙尊。”
听着甚是乖巧。
——
吕言将他带到了之前他休息的那个偏僻的废弃的小屋。
见吕言往门口走，颜沐川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刚才有惊无险，只可惜，想拿的东西没拿到。
吕言关上了房门，去而复返。
颜沐川：“公子你……”
“别动！”吕言警告道。
颜沐川视线下移，瞥见颈间那离得不算近的未出鞘的剑，笑道：“吕公子这是何意？”
“你为何知道我姓吕？”
颜沐川从容道：“方才……贵仙门掌门仙尊唤你名字了。”
吕言又问：“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去那儿？”
“你不信我？”颜沐川反问，“公子若不信我，方才为何不当着掌门师尊的面揭穿我？”
吕言又将剑往下压了几分，却仍未逼近颈边半寸。
“你以为，这话若是当着师尊的面问你，你去刑堂走一遭，还能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颜沐川左肩被剑压得矮了几分，整个人往左偏着，知晓吕言只是想警告这“陌生人”，不想害人性命：“吕公子当真是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想拜见一下，不曾想那位已故，实在是……”
肩上的力道卸了下去，吕言收回剑，语气仍旧清冷：“可有偷那房中物品？”
“半点儿灰尘都不曾沾走，”颜沐川看着他那微微有些红的眼睛，又道，“你可是我恩人，我怎么可能骗你，我保证，我绝不会拿他东西，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见吕言沉默着要离开，颜沐川在后面喊了一声：“那个，衣裳还给么，我怕一会儿穿着这身儿，无为仙门掌门看不上我。”
吕言没回头：“不会，他只看脸。”
——
仙门大会每三十年开一次，到时候天下的各大修仙门派，以及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都可以参加。
仙门大会召开，意在给有能力的人一个“重塑”的机会。
各大掌门会在仙门大会上，从别的门派，或是从散修里，找到合自己眼缘的小弟子，收做关门弟子。
而参加仙门大会的，大多是仙门新人。
很多门派里的仙尊已经有了关门弟子，新人们只能试图在别的没有关门弟子，或者要扩招关门弟子的仙尊那儿等一个机会。
颜沐川一眼便从十几个仙门里找到了无为仙门。
只因无为仙门在一群人当中，显得格外整齐。
统一穿着青白色的衣裳，腰间统一佩戴着剑，剑鞘精美，剑上的配饰更是精致。
来的人虽不多，论起相貌，却是各个出类拔萃。
颜沐川故意往那边凑。
吕言到底是嘴硬心软，还是给他找了一件衣裳，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便服，也总比之前那件破烂不堪的要好。
颜沐川这一晃，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台上比试出了结果，那无为仙门的掌门也没跟他说话。
但中间到底是看了几眼。
台上比试结束，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台下，各大仙门的小弟子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讨论着，台上各大仙门掌门在争着谁最先选，毕竟谁都想要第一名。
只有无为仙门掌门除外。
颜沐川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看错了，竟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势在必得的感觉。
颜沐川下意识往台上看去，难不成，台上有样貌更为出众的小弟子？
这一看，颜沐川才看到，没上台的掌门，除了无为仙门的掌门，还有裴行之。
恰在此时，不知哪位眼尖的掌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喊了一声：“再等等吧，清行仙尊还没来。”
“阁下有所不知，裴掌门从不选关门弟子，他只偶尔来凑个热闹。”
“诶，无为派掌门怎么没上来？”
被点名的无为派掌门笑了笑，端起茶杯，传声道：“我不急，诸位掌门先选。”
话音刚落，便听人群中有一道清冷的声音落下：“既然诸位这般谦让，那本尊先来。”
“你凭什么……”
台上一位掌门不服气，话说了半截，待看到来人，立马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裴行之端坐在高台上最高的位置，笑着问：“有意见？”
“没，没有。”
众掌门齐声道。
有人小声儿议论，他不是从来都不选关门弟子么？怎么今日却出来了？
裴行之笑着，站起身：“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众人纷纷往那边看去。
站在那儿的，正是这次仙门大会赢到最后的，各大掌门都想抢的第一名。
各大掌门见状，各自叹息，把目光纷纷落在了第二名身上。
唯独无为派掌门面上仍是笑意，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热闹。
颜沐川心笑，不争不抢，倒也不愧是无为仙门。
那第一名忙走到裴行之面前跪下：“弟子……”
颜沐川却是叹了一声，没想到裴行之那冷清的性子，竟也会收关门弟子。
这般有人情味，反倒有些不像他了。
“不对！”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不对，不是他。”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小弟子指着前面的人肩上的东西，笃定道：“这才是清行仙尊选的关门弟子。”
离得远的人自是看不见，但离得近的却看得清楚。
那人肩上，落了两片竹叶。
而竹叶，是清行仙尊除了剑之外的第二“法器”。
虽然鲜少有人见过清行仙尊用竹叶布阵抑或是动手，但修真界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清行仙尊所到之处，寸草不见，唯有青竹。
青竹现，若非竹林，那必然就是清行仙尊行踪所在。
所以颜沐川肩膀上的这两片竹叶，自然不可能是竹林落叶，毕竟这里没有竹子，更不可能有青竹落叶。
颜沐川低头，看着肩膀上那两片嫩竹叶，微微蹙眉。
他竟没注意到，肩头是何时落了竹叶的，这身体的修为，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可能，”人群里有人分析道，“此人一看便是个散修，连练气期尚且称不上，清行仙尊乃天纵奇才，怎么可能看得上此等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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