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医生慌忙迎出院子,一把伞挡不住什么,几个人都被雨砸了一通。
水浸破伤口,贺折已经神志不清,医生掰开他眼皮照灯,又检查血压心跳,拿剪刀剪开衣服,清理伤口用的双氧水,他小心翼翼挑出玻璃碎片,慢慢带血的纱布棉球堆满,倒了一桶又一桶。
后背靠近腰的地方扎得最严重,玻璃拨出时带出大量浓血,伤口很深,医生清完创,打麻药缝了五针。
打上点滴,贺折逐渐呼吸平稳,雨也快停了,我嘱咐常希看着,回去处理房子里的东西。
半睡半醒的贺折伸手拉住我,又很快松开,“让他跟你去,我叫别人来。”
保洁和搬家公司一直忙到傍晚,常希先走,屋子没开灯,我一直坐到天黑,锁上门,回到清池倒在自己沙发上。
雨停后外面寂静,家里寂静,无声无息的,我也像个死物。
手机响得突然,不知道在哪放着,我慢吞吞起来,在漆黑的屋子里找它,声音断了又继续,最后在洗手间脏衣篮中,我靠着墙接起来,贺折问在哪儿。
“家。”我有气无力,模棱两可答他。
“镜园还是清池,我去接你。”
“……不用,我想自己待会儿。”
温热呼吸传来,他低低嗯一声,“记得吃饭。”
躺回沙发我沉沉睡过去,分不清梦里和现实,手脚像是都被绑住,起不来,睁不开眼,扯着脖子也喊不出声。
醒来时已经到后半夜三点,眼睛肿痛,腹部也坠得难受。
例假来了,我从卧室翻到卫生间,也没找到卫生巾,小区超市24小时,我穿上鞋下了楼。
楼前有辆车停着,夜色幽深潮湿,车前站的人听见推门声转过头。
只过了几个小时,再看到贺折却像隔了数个光阴,有种异样的陌生。
我愣在原地几秒,他朝我走来,夜风吹动人影,他身上还有药水的苦涩味道,问我,“去哪儿?”
“例假。”我要去超市。
他听明白了,点点头:“回家等我,我去买。”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夜宵,我从洗手间出来,贺折正在岛台煮面,热气袅袅,把他模糊得白茫茫,侧过身时,我注意到他衬衫洇出的血渍,拉住他,又掀开衣服。
伤口崩开血半干,他缩了一下腰,“怎么了?”
我没说话,探手关上炉灶,拉着他往卧室走,让他趴着,我去拿上次申医生留下的药箱。
先消毒,后用棉签轻轻蹭掉结块的血疤,我问疼吗。
“不疼。”
贺折声音闷在被褥里,我说一会儿再起,留下他出去把面煮完,再返回时他侧过身,已经睡着了,睫毛密密压着,眼下青乌。
肚子坠胀,我没胃口再吃东西,窝回沙发,直到天快亮也没合上眼,清晨五点去了趟洗手间,在餐椅上喝口水,最后还是推开了卧室门。
天光昏暗阴沉,贺折在我躺下去的时候正醒来,眼睛惺忪半睁,直直恍惚地看着我。
他脸上也有伤,在鼻梁眉骨上,我轻轻摸了摸,他喉结微动,眼底泛红靠过来,把呼吸埋到我颈侧,很快又凉又湿的眼泪顺着我脖子落进头发里。
我眼睁睁看着天边发青泛白,始终没说话。
我还是住在这里,不出门,黑白颠倒,有时一天也不吃东西,要么躺在床上要么窝在沙发里,拉紧窗帘,照不见一点儿阳光。
有人来过,嘉兰姐来,我妹妹也来,门敲响,我只在里面说,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待着。
一礼拜后谢如岑发来消息,程洵明天下午4点的飞机。我在那天傍晚开始上吐下泻,到后半夜整个人虚脱,手脚都是软的。
机场那么多人,我戴着帽子口罩,像游魂一样躲在大厅角落,看着入口来来往往的旅客。
腹痛时而发作,我撑不住去了洗手间,出来往回走时一抬眼,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我跟着往前走,可他如同幻觉一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机在这时响起,程洵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我慌张接起。
嘈杂喧嚷中,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在找我?”
下意识我向四周望去,那么多人一张张面孔,看都看不过来。
但程洵能看到我,说:“别找了,我不会见你。”
我僵硬地,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嗯一声,“……对不起。”
程洵一笑:“贺折前几天也找我道歉,要给我钱给我股份,虽然没说,但我猜,他是不是知道了所有事。”
“嗯。”
“怎么舍得告诉他的,不心疼吗。”
他淡淡揶揄。
“乔行也找过我,他为你开脱,告诉我你有苦衷无奈,什么事情他不能说,可除了贺折,没人能让你留下来。”
“我想知道,究竟是你心甘情愿,还是被他逼的迫不得已?”
“如果不是觉得亏欠,不是为了弥补我,我问你,你会跟我走吗?”
四处嘈杂喧嚷,我说我会,我会和你走。
“……”
过了很久,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我不信。”
“说了那么多假话谎话,你还能分清自己的真心吗?”
“……知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里,你喊的是贺折的名字。”
“知不知道,你还会骗自己,你把我当成了谁,那些秘密、委屈真正又想说给谁听,你心里不明白吗,如岑不是你移情的工具,我也不是。”
“……”
“乔边,没什么迫不得已,你心甘情愿,巴不得我把你恨透,让我们断得一干二净。”
“……这次你做得很好,我也不爱你了。”
他说到此为止吧,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见。
电话戛然而止,他最后的踪迹彻底湮灭在人海,我像是被剥掉虚假的一层皮,血淋淋站在那,整个人置身火海一样灼烧起来。
飞机轰鸣,不知道哪一架载着他离开,不知道他终究落脚在何地。
路上季节夏来电话,问我在哪儿,“看看消息,我发你链接,你直接来我工作室。”
她说完挂了电话,消息框很快弹出刺眼标题,“爆火电影制片人现场捉奸,小三衣不蔽体当众被辱”……裴清雪一小时前发的长图文,监控截图打码放出来,她那天还拍了视频,镜头对准我,脸被模糊,只留个狼狈不堪的人影,脖子和敞开的领口都沾着血,裙子卷了一节进去,光着腿也光着脚。
她说恋爱期间就遭男方劈腿,两人在女方家中屡次偷情,这次是在女方男友家中卧室,一墙之隔那么多朋友在,两人毫无顾忌。
电影热映时爆出这件事,裴清雪粉丝众多又是受害者,评论都在骂我,脏的恶毒的不怀好意的,一刷新就是成百上千条,密密麻麻蝗虫一样向我袭来。
天气闷热,我从冷气充足的出租上下来立刻被热浪吞没,脚踩不稳,我膝盖也软得不行。
皮肤烧灼,五脏六腑也是,鼻腔口腔充血,眼睛也烫得像要胀开。
季节夏看见后把我带进去,说:“手凉,脸白,跟个死人一样。”
坐回沙发,她倒水给我,看我半分钟,说:“贺折为了让你留下来,真是什么荒唐事都能干出来。”
我恍惚嗯一声,杯子两只手端着也抖,草草喝一口就放回桌上。
“你打算怎么办?”
“……先放着不管,过不了多久就没人感兴趣了。”
她想了片刻,不赞同,“电影正在热映,丑闻也是热度,肯定有不少人因为同情裴清雪进电影院,这个机会她不会错过。”
她说其实还有个方法。
只是没等到她的方法,等来了陈因。感觉像是很久不见,她变得有些陌生。
她看到我便问是不是真的,原来是为裴清雪讨说法来的。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疲惫得也张不开口,我只是沉沉点下头,起身想回去。
陈因把我拉住,目光闪烁看着我,也和季节夏问一样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己都不知道,摇摇头。
两个人僵持站着,她迟疑开口,“乔边,发一份道歉声明吧。”
我不明白:“婚约都已经取消,我该道歉的人是程洵,好像和她没关系。”
陈因皱起眉,“早一点解决,对所有人都好。何况之前你们就传闻不断,你不占理,拖下去更难说清。”
一旁沉默的季节夏接过话,冷冷道:“乔边多大本事,能逼得她闹到外面讨公道?你确定裴清雪想要她道歉,不是想让她死吗?”
陈因一愣,我皱了皱眉,对陈因说:“她和我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夹在中间难做人,不如不要管,免得被牵连。”
那天我回到家后就没再出门,贺折来过一次,不放心,要我搬过去住。
他身上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线拆了,后背腰侧留了个疤,蜈蚣一样。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全程沉默又压抑,不清不楚的关系,客套疏远,更像陌生人。
晚上我送他离开,跟到门口,他转过身垂眼看着我,嘱咐几句,我点头答应,门锁啪嗒打开,玄关灯也跟着熄灭,漆黑夜色骤然压上眼帘,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拥抱。
寂静一团黑暗中,耳边有他沉沉的呼吸,腰上有他手掌的温热,一双手像在拉着我沉溺,我闭着眼说别走了。
他始终沉默,我伸手探到他衬衫底下,疤痕摸起来凹凸不平,他缩了缩腰,热气呼在我耳朵上,喉结一滚,说锁好门早点睡。
嘉兰姐接她母亲来镜水看病,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在琼山我受老人家照顾,理应去医院看看。
手机持续不断打进来陌生号,还有短信,微信也有人不断在申请好友,备注里要么骂我骚贱要么开黄腔,太多信息电话把手机卡死,我没忍住砸了它,翻出以前的破手机用。
清池外面街道种了栾树,树荫里有几个年轻面孔,有男有女,抽着烟,看起来都不大,打扮得很时髦,围在一起很吵,我出来一眼就注意到,经过他们往东走。
知了也很吵,我走过两个路口,转过弯,才意识到他们一直跟着我。
打头的黄头发女孩儿眼珠黑漆漆的,盯着我,“你就是那小三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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