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她泡在木桶里享受着难得闲静。
春扶耷拉着脑袋轻步而入,双手在身前交缠,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肃颐轻轻蹙眉,瞥了一眼,疑惑问“发生何事了?”
春扶扭头抱过亵衣,从始至终没抬过头,哽咽着“我爹来信了,信中说我娘……我娘她病重”
话音刚落,她自氤氲木桶中起身,水花瞬间自桶中溢出,沾湿在地。待拭净后,她指尖攥过春扶递上前来的亵衣,莞尔道 “明日收拾收拾就回去吧”话音一顿,问道“身上银子够吗?”话音刚落,步至榻前。
春扶吸了吸鼻子,含糊应着“……够”
她躺在床榻上,双眼凝着帐帘眨巴了两下,语气关怀道“我再支三百两与你,以备不时。凡事莫委屈了自己”话音未落,扭过头望着春扶侧影,眸中带笑道“你也不必着急回来,多陪陪她老人家”
春扶心头猝然触动,忍着眼眶的酸胀旋过身子“……”
……
昼夜更迭,次日一早。
伺候起居的丫鬟,手中抱着广袖绫衫裙缓缓步入。
肃颐双眉一挑,目光盯着衫裙出了神,直到丫鬟出声提醒,才恍然记起,扯了扯嘴角,心想春扶那丫头此时应在返乡路上了……
晌午过后,掐着时间到永乐楼。
两位说书先生此时已讲到第二回,忽的拍案惊堂,面上眉飞色舞,口中声情并茂。
肃颐悠哉悠哉坐在二楼雅间,忽而,手中抓起一把瓜子“任叔,那春仙楼是何背景?”
任叔稍作沉思,应道“回东家,春仙楼似乎没什么来头,只知是四,五年前所开,背后东家也是行踪隐秘。”
闻言,她垂下眼帘,手中百无聊赖剥起瓜子“哦?此话怎讲?”
任叔稍稍弯腰,凑到她身前,低声道“……东家你入行短,这做酒楼买卖,同行底细速来都坦亮。今儿个哪处开了店,东家是哪家乡绅,一打听都在明面上。只他家,四五年来,背后东家没露过面。就连开业那日也不曾来过,明面上的背景属实是神秘!”
话音一顿,他不自觉挺直腰背,蹙眉沉思,补充道 “不过……奇在一处,往来客官中,总有些不往别的酒楼跑的人却偏爱往那跑!”
肃颐指尖撩起薄纱,左手将掌中剥好的瓜子仁一把塞入嘴里,嚼完之后,拍了拍手,漫不经心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任叔见状,急忙递上素帕“东家,帕子”
她嘴角一抽,指尖在帕子上捻了捻碎渣。
任叔沉声道“回东家,是北朔人”话音一顿,嗤了两声,摇摇头“也不知里头什么菜肴拿住了这帮北朔人的胃。”
顷刻间,她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搭在膝盖上手指揪紧了衣料“任叔,叫冯武……”
话还未落,屏风前,猝不及防响起一声叫唤“东家!”大嗓门冯武站在屏风外喊着“巫二哥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巫缜绕过屏风,正要开口“肃公……”待看清她今日打扮立即改口,合拳道“肃姑娘!”
肃颐眸光流转,瞧着他身后背了个包袱,当即起身“二当家随我来!”忽而想起什么,扭头吩咐“任叔,沏一壶好茶来!分别自家后院井中,城外河中再各取一桶水来”
“是,东家!”
……
两人面对面,静坐在永乐楼最大雅间。
肃颐目光不自觉紧盯着眼前这张用黄花梨、紫檀、铁力木……木材做的黄花梨雕花长案,喉间不自觉吞咽了下,余光飞速撇眼对面,见巫缜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才松口气。
不多时,冯文冯武两兄弟一人提着一桶水放在黄花梨长案上便退下了。
陈清怀在旁拿碗勺了两碗依次摆在桶前,拿勺接了两壶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再次叩门而入,手中提着两壶煮好的茶,倒了两杯在白瓷盏里,放在二人面前,垂首退至一旁。
肃颐眸色一敛,出声提醒“二当家,寨中的水带来了吗”
“带来了!肃姑娘”巫缜随后从身后包袱中拿出一个酒坛。
“这……”
她目瞪口呆见他将酒坛置于案上。
缓了片刻指尖揉了揉太阳穴,颤着声,不死心问“当家,坛中装的是?”
巫缜一愣,仰头笑道“瞧姑娘说得……自然是水!我足足接了一晚上!”
闻言,她两眼一黑,一字一字道“二当家……你这酒坛,不会串味?”
巫缜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了。
肃颐轻叹一声,暗自懊悔,她怎就忘了寨里哪里有像样的载物,忙打着圆场道“倒无大碍,我原是想着拿水烹个好茶过个嘴瘾,小事……小事”话毕,扬声吩咐道“清怀,倒出来吧”
陈清怀上前,在白瓷碗中又倒半碗,几个碗依次摆在河水,井水,山间水下方。
肃颐霍然起身,依次扫一眼案上的水“二当家,一目了然,观其色,寨中水最为透亮清明”而后左手将广袖往上一拉,右手五指并拢,朝桌上示意“二当家,请”
巫缜点头拿起桌上的碗,一口一口品了起来。
肃颐左手掩口鼻,低头依次啜尝河水,井水,山间水。
顷刻间,她眸中泛起一丝光亮“二当家,虽有酒气,却难掩其味,白瓷之水回甘最明!”
巫缜同样眼中一亮,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
她轻笑一声,唇角一勾“果然类比之下才显强弱”倏儿,又眉头一皱“水味确是甘甜,但有些泥沙,这远远还不够”
巫缜神色一暗,缓缓坐了回去“依姑娘所说.......”他顿了顿,捻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上下轻叩。
肃颐沉思半晌,目光随意扫一眼对面,继而缓缓落在对面指尖上,漆黑的瞳中骤然一亮。
有了!
“二当家,我有一法尚可一试,寻些山中碎石垒个坑出来,在坑底铺一层细碎石,将泥沙排除在外,若还未净便再铺一层,或寻常麻布铺在装水的器皿前,一层不行就再铺一层,一次不行就再多一次,照这样一层层筛过,水自然清了”
巫缜听言,瞳仁四下转动好像在思考什么。良久双眼如淬星似的一闪,眨眼间,眸色一沉又陷入沉思。
肃颐嘴角一僵,视线紧锁对面,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二当家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巫缜猛地抬头,惊道“无不妥!巫缜只是怕……辜负了你这番苦心”
肃颐微微一愣,从容道“谈何辜负,对我而言本就是无本万利之事。只是要辛苦寨里兄弟们了!”
“肃姑娘言重,是你给了乡亲们一条生路”话音刚落,巫缜从怀中缓缓掏出皱巴巴信封放在案上,随后轻轻往对面一推,如实道“肃姑娘,昨日我和大哥坦言时,他便签了此据”
听着这话,她一点不意外,笑了笑“何德何蒙,二位当家如此信任!”
“是姑娘本事……我与大哥这辈子能遇到姑娘这等贵人,也是我等福气!”
“……”
就具体议了半炷香后,巫缜拱手辞行,随后肃颐抱着酒坛子行至后院,一头扎进后厨,与掌厨细议用坛中之水煲汤,等了约莫两炷香时辰,厨房浓香四溢,灶台上多了两碗汤色鲜亮鸡汤。
她左手捧起热气腾腾的瓷碗,右手捻着汤匙细尝,高汤缓缓入喉之际,双眸登时一亮,耳边同时传来一声惊叹“这!”
“东家!入口味醇,入喉甘润。鸡汤的鲜味彻底吊出来了”又听他语带惋惜道“只是这股酒味,坏了一锅好汤!”
肃颐听罢宽慰两句,撩起袖子亲手装置一盅,琢磨带回去给干娘尝尝。
不多时,自大门而出,方下台阶两步,街口响起笃笃蹄踏声,她侧目望去——一名穿着灰褐色麻布短打的粗汉,手中攥着骡绳走在前头,骡车后方,手臂粗的木枝围成四方囚笼,侧面设了一道可开合的木桩门,顶部则用三根粗木拦封。
囚笼里头坐着一人,身子随着车身晃动,长发凌乱披散身前,手腕,脚踝上锁的铁链绕了数圈,固定笼底。
骡车慢慢经过永乐楼前,肃颐正出神,却见囚车里头那人蓦地抬眸,面上浮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瞳中深如沼泽直勾勾盯着自己。
她心脏骤停,眼皮不自觉一跳,垂在身侧的指尖紧紧攥住衣袖。
目光紧随着囚车离去,不想,前方囚车里头的人忽而像发疯似的,双肘猛撞木桩,挣扎着便要出来,骡蹄骤停,粗汉抡起腰间的粗鞭,一连在囚笼上猛抽了五下,里头的人才安静下来。
“东家?您还在呢”
“任叔,那辆骡车拉哪儿去?”
任叔顺着肃颐视线看去“回东家,那是全顺牙行的骡车”
牙行……
她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转身将砂盅放在马车内,吩咐车夫带回于府,脚步一抬朝城西去了。
不多时,肃颐站在铺前,抬眸望向高悬的玄色匾额,朱砂题的四个大字‘全顺牙行’,右脚跨过门槛,目光扫视每一个角落。
宽敞的厅堂内摆着四张八仙桌,有位账房先生样的人,坐在角落,左手飞快拨弄着算盘,右手持笔记着什么,见人进门愣是头也没抬一下。
徒然,堂后帘布从里头掀起。
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的婆子,引着一位身穿缎面锦服的商人,缓缓走了出来,经过她身旁之时,婆子哈腰恭送道“您放心,明日一早便叫牙人把人给您送到府上”直至将人送到门口,方才回过身。
婆子轻轻地瞥她一眼,慢悠悠开口“姑娘看着眼生想是头一回来吧,是要寻婢子,婆子,还是跑腿打杂的小厮”
她将打量之色尽收眼底,面不改色道“我寻的不是寻常仆役,可有‘手脚利索’家世清白的仆役?”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姑娘,这能‘办’事的呀可比普通的价格翻了好几倍,你这……”话落,婆子挑着眼角,从头到脚打量她一会儿,冷哼一声。
肃颐斜睨她,声音没有起伏开口道“银子不是问题,带路”
婆子一听这口气,眸中闪动光芒,语气热切起来“哎呀,那姑娘快随我来!”随即哈着腰身在前头领起路来。
行至内堂院落,婆子见着不远处走来牙子,手在半空挥了挥,不耐烦吩咐道“赶紧的去将那几个厉害家伙给我带上来!”话音刚落,朝着肃颐喜笑颜开“姑娘,稍稍等会儿的”
少倾,两个牙子手里攥着一根长链索拉着身后几人,面无表情催促着。
待到几人懒懒散散站定后,婆子眉梢一弯,食指在六人身前一指而过,掐笑道“姑娘快看看!哪个能合着你眼?!”
她在六人身前粗略一瞥,脚下来回踱步,目光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