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当众拂面子的事,对陆小侯爷来说还是头一遭。他伸出的手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莞尔:“不劳烦本侯?怎么,楚姑娘是打算上树不成?”
那颗菩提树生的高大,依她的个子肯定够不着。楚橙本打算写完后找一位小沙弥帮忙挂到树上,只是已经拒绝过陆长舟,再找别人倒显得刻意避之,有点不识好歹的意思。
如此,她只得道:“祈福一事心诚才能灵,若借别人之手就诚意不足了。陆小侯爷先行便是,我让侍女去借柄梯子。”
陆长舟不怎么在意,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说罢要走又被赵氏拦住,赵氏道:“楚姑娘心诚自然是好事,不过老身瞧你身子弱不宜爬高,还是让三郎帮忙吧,佛祖会体恤的。”
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推辞。楚橙只得双手奉上红笺,“那就有劳陆小侯爷了。”
陆长舟嗯了声,拿上两只红笺就走。他走出不远,不经意回头,恰见楚橙微微撇了下嘴。
莫名地,他读出了点嫌弃的意思。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了,莫非他们以前认识?陆长舟又觉得不大可能,非亲非故的,他和这么大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交集。
陆长舟揣着疑惑,很快来到菩提树下。他身高腿长,抬手就能够到菩提枝,没费什么功夫就将两只红笺挂好了。
红笺迎风打了个旋,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撞进陆长舟视线。只见楚橙那支红笺上写着:长命百岁,觅得如意郎君。
他失笑,这么大点的小姑娘,怎就开始着急嫁人了,不过……字倒写的不错。
另一头赵氏和楚橙说了会话,忽然想起今日要上汴京,府里有事还没交待,于是急匆匆与楚橙道别。
赵氏走后,楚橙也要回船上。主仆几人穿过一条林道,林间有卖花的小贩,都是刚采的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
楚橙买下一只海棠别在发上,问惠娘:“好看吗?”
她喜欢花,在扬州时住的小院里就种满了花,海棠,蔷薇……一年四季花开不同,久而久之身上自带淡淡的花香。
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是爱美,惠娘夸赞:“好看,姑娘比海棠还娇。”
那卖花的摊主也是个嘴甜的,不住附和:“小娘子长得好戴什么花都好看,就是那九天神女下凡都未必比得过你咧。”
楚橙被夸的面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只买一支,又多买了些分给随行侍女。
买花带来的好心情持续到上船前,渡口有农夫在卖猫,许是生意不错,木箱中只剩最后一只了。小家伙毛色雪白眼睛黑亮,呆呆的,见了陌生人也不躲,反而凑近舔舔楚橙的手指。
楚橙心都要化了,撸一把它蓬松的毛,问农夫:“这猫多少钱,我买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琔银子从天而将,稳稳落在农夫怀中。
“这猫我们主子买了,不必找零。”临阳从马上下来,捏着小猫后颈提起要走,这才看见楚橙。
他顿了顿,楚橙拦住,说:“小郎君,这猫是我先看上的,不信你问摊主。”
可惜那农夫是个贪财的,银子到手只想赶紧回家,赔着笑:“谁先付钱就是谁的,那边集市上还有许多小猫卖,姑娘若喜欢再买就是。”
然而养宠物,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楚橙瞧那小猫可怜巴巴朝自己伸爪子,终是不甘心,鼓起勇气问临阳:“小郎君,这猫能让给我吗?”
临阳语塞:“这……我做不了主。”
楚橙认得他是陆长舟的护卫,正相持不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船上下来。
此时正是黄昏,光线半明半昧,一轮残阳悬在天边,水面像涌动的碎金,万物被覆上一层淡淡的影。
陆长舟沿河畔走近,淡声问临阳:“何事?”
临阳说话的功夫,楚橙已经准备好银子了,她诚意十足:“陆小侯爷,这猫你开个价,我买,多少钱都买。”
见陆长舟不说话,楚橙着急,于是把身上所有银子掏出来奉上,:“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有,陆小侯爷就当做件好事,卖给我好不好?”
少女说话声轻轻的,嗓音绵绵软软,明明一本正经的语气听起来却像在撒娇,尤其眼下两人距离近,那种似羽毛撩拨耳朵的奇怪感觉又来了。
陆长舟蹙眉:“好好说话。”
虽然已经见过多次,但不知为何楚橙就是有些怕他,被这么一训当即涨红脸,“我……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说的。
陆长舟冷哼,从临阳手中接过猫,不客气地点评:“气息不足尾音发虚,听着难受。”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面对莫名其妙的挑剔也有小性子了,更何况楚橙本就有些小女儿家的娇气。
她耐着性子:“小猫到底多少银子?我要买。”
买完她就走,再也不和这人说话了。
瞧她腮帮子微鼓,像只气呼呼的河豚,陆长舟忽然有点想笑,他倒也好说话,道:“回答本侯一个问题,这猫就给你。”
这猫本打算买给姨祖母在船上解闷儿的,送给她也不碍事。
少女闷闷嗯了声,听陆长舟慢条斯理问:“楚姑娘似乎对本侯有意见,是因为之前有什么过节吗?莫非……欠你钱了?”
楚橙心头重重一跳,这人莫不是记起什么来了,那她三年前的糗事岂不是瞒不住?楚橙忐忑,躲避着他的目光,“这是什么话,陆小侯爷天人之姿,我怎么敢对您有意见。”
“真的?”他俯身,视线与楚橙平齐审视着,“没说谎骗人吧?”
目光相视,他的容貌骤然在眼前放大数倍,眸子带点零星的笑意,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让楚橙怔愣了片刻。
陆长舟容貌美而清举,不笑时冷淡,盛气逼得人不敢同他对视,然而只要染上一点笑意,就恍若傍晚湖面波光粼粼的湖水,给人一种格外温柔的错觉。
他凝视楚橙,确实不觉得以前见过,只能把她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归结为性子怪。
一开始,楚橙还能硬着头皮回瞪过去,可她到底脸皮薄,没一会就发觉自己脸颊烫的厉害,楚橙甘拜下风,迅速后退几步扭过头,“请您……请您自重,别盯着我看了。”
陆长舟嗤笑一声,说话带着几分懒,“楚姑娘大可放心,本侯对小孩儿可没兴趣,倒是你脸红什么?”
楚橙本想也回一句她对年纪大的男人没兴趣,可一想对方身份,又看看还在对方手中的小猫,有求于人只得硬生生忍下,乖乖说:“我那是热的。”说完巧妙地转移话题,“小猫可以给我了吗?”
“拿好。”陆长舟把猫递过去,终于放过了她。
傍晚时分船只启航,太康之景飞速远去。
甲板上,洪顺捧着一盒糕点,目光狡黠对临阳道:“你看到那位楚姑娘了吗?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今日她与小侯爷很亲近呢。”
“亲近?何以见得?”临阳不解,“说几句话就亲近了?”
洪顺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见小侯爷和女子说过这么多句话?没看见吗,楚姑娘和小侯爷站在一块跟一双璧人似的。可惜楚姑娘身子不好,不然就能嫁进侯府冲喜了。”
两人背着陆长舟嘀嘀咕咕,而楚橙这边也不安静。一回到船舱惠娘后背都紧张得湿了,那位小侯爷虽身子不好,但位高权重可不是她们能惹的人物,加之有楚行书叮嘱,惠娘有些怕。
“姑娘抢了陆小侯爷的猫,他不会记仇吧。”
小猫已经洗干净了,楚橙失神的功夫,它伸出爪子来勾她的乌发。
“哎呀。”楚橙吃痛,把它抱到床上坐好,“小坏猫,再调皮不喜欢你了。”
许是知道错了,猫儿喵呜两声,讨好地凑近来舔她的脸颊。楚橙怕痒,挠着它的下巴回答惠娘:“这猫是他自愿给的,我才没抢。”
以前在扬州时因外祖母不喜动物毛发,府里小猫小狗都见不到。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了自己的爱宠,楚橙摸摸她的肉垫,说:“你这么淘气,就叫淘淘吧。”
惠娘见她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堂堂侯府世子,想来心眼没那么小。
晚间,楚行书派人送来几只珠花。今日他在太康到处逛逛,给妻子和妹妹各搜罗了些小玩意。累了一天,楚橙沐浴后蔫蔫躺在床上,由惠娘给自己梳发。
惠娘心生羡慕:“大公子和大奶奶真是恩爱,大公子在外都不忘给妻子带礼物呢。”说完她又安抚楚橙:“姑娘也不用羡慕,有大公子在,你的婚事肯定没有问题,和惠娘说说,到了汴京想找什么样的夫君?”
这么多年,惠娘亦师亦友,楚橙对她几乎无话不说。闻言面上浮现一抹红,说:“好看的。”
“像陆小侯爷那样的?”惠娘下意识说:“他长得倒是好,家世也高,就是身子不大行,傍晚我还瞧见他呕血呢,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楚橙竖着耳朵听完陷入沉思,其实三年后再见她能察觉陆长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反正下船后两人也不会再有交集。
她一个轱辘从床上坐起,正色说:“我的冲喜夫郎要比陆小侯爷好看。”
“比陆小侯爷好看的?”惠娘实事求是,“怕是没有吧。”
楚橙坚持:“怎么会?汴京人杰地灵,这么多男子肯定有比他好看,比他身体康健,比他温柔有耐心,比他年轻的。等到汴京就让哥哥嫂嫂帮我找,肯定有。”
“是是是,肯定有,我们橙橙值得最好的,不能委屈了。”
主仆二人说悄悄话直到深夜才睡下,桅杆上风灯闪烁,涛声阵阵,另一边船舱里众人这夜却睡不着了。
陆长舟身子确实不好了,傍晚呕过一阵血差点没喘上来气,这会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由花无痕给他扎针顺气。一套针法行完,花无痕退下,留赵氏一人愁眉苦脸的。
“姨祖母,孙儿还没死呢,您眼泪省着点儿。”陆长舟一见女人掉眼泪就头疼,无论对方多大年纪。
赵氏本就心疼他,一听这话剜过来一记刀子眼,“少胡说八道!这不是还有法子没试么?今儿在佛光寺我把冲喜娘子的生辰八字都问好了,一回汴京就让姐姐给你安排。”
一听冲喜,陆长舟头痛欲裂,“我不信那个。”
赵氏非常坚持:“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能治好你的大夫,试试怎么了。”说罢想起今日崇智大师的话,问:“三郎,你觉得楚姑娘怎么样?”
这话一听就准没好事,陆长舟何其聪明,警惕着:“不怎么样。”
现在的陆长舟:不怎么样
以后的陆长舟:我老婆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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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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