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河神

夜色,如同一砚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清河镇上空。白日里那股死寂,在此刻发酵成了一种更为粘稠的、令人心悸的喧嚣。

离忧摆脱翠微谷那空间陷阱的桎梏,体内灵力犹自震荡未平,便片刻不休地再度赶至清河畔。他隐在河湾旁茂密芦苇的阴影里,身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甫一抵达,映入他那双湿润墨瞳的,便是这样一幅诡谲而盛大的场景。

没有寻常婚嫁的喜庆锣鼓,没有人群的欢腾笑语。唯有无数盏白纸灯笼,被长长的竹竿挑着,如同幽冥引路的鬼火,从镇口蜿蜒而出,沉默地延伸至这片荒僻河湾。灯笼的光是冷的,青白惨淡,映照着一张张麻木僵硬的面孔。镇民们如同被抽去魂魄的傀儡,眼神空洞,动作迟缓,组成一支无声的送亲队伍,在寂静中移动,只有脚步声与河风的呜咽交织,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里,浓郁的香火气息也压不住那自河底淤泥深处泛起的、带着腐朽甜腻的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起人肠胃深处的不适。

队伍最前方,里正李老汉与几位乡老穿着压箱底的、带着霉味的旧日礼服,身体微微佝偂着,神情是一种强撑起来的、混合着恐惧与认命的肃穆。李老汉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覆盖着猩红的绸布,遮掩着其下那尊模糊神像的轮廓,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队伍的中央,那顶四人抬着的花轿,极尽华丽之能事。大红的锦缎在惨白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金色的流苏随着轿夫的步伐僵硬晃动,不似喜庆,反像送葬的幡。轿帘密不透风地垂着,隔绝了内外。离忧凝神感知,轿内传来的并非少女应有的生机,而是一种被药物强行压制后的、令人不安的死寂,仿佛里面盛放的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一具精心装扮的躯壳。这气息,与他怀中那瓶步疏影所赠、能稳固心神的清心凝露截然相反,带着一股阴冷的滞涩感。

他微微眯起那双天生的桃花眼,眸底墨色流转,冷静如寒潭,细致地扫过现场的每一寸角落,每一个人的神情。怀中的栖心剑隔着布囊传来沉稳而规律的脉动,似与他心意相通,共同审视着这弥漫着邪气的仪式。他孤身一人,无有援手,唯有掌中剑,心中念。

送亲的队伍在布满湿滑卵石的河滩边停下,正对着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幽深莫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河水。

李老汉颤抖着,将托盘置于岸边临时垒起的石台之上,与乡老们一同,朝着那黑暗的水面深深跪拜下去。他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世代相传的、祈求河神息怒纳贡的古老祷文,声音干涩而空洞,被风一吹就散,带着一种徒劳的悲凉。他们身后的镇民,如同被收割的麦秆,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头颅低垂,不敢直视那即将接纳祭品的河流。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还算平静的河心,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浓稠如奶的白雾,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更浓烈的腥腐气味,迅速向四周弥漫。雾气之中,点点幽绿色的磷光闪烁明灭,恍若无数窥伺人间、饱含恶意的眼眸。

来了!

离忧呼吸一滞,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微微收缩,紧盯着那翻腾的雾霭。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并非全然源于恐惧,更多是面对未知邪物时本能的警惕。

只见雾气深处,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阴影正缓缓上浮,轮廓模糊不清,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压迫感。那绝非世间应有之物!伴随其现身的,是一股强大、阴冷且充满蛮荒邪异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沉沉地覆盖了整个河滩,空气都为之凝滞。跪地的镇民们身体抖若筛糠,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冰冷的沙石之中。

妖物!道行匪浅的水中精怪!

就在那阴影即将完全显露,惨白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伸出无数触须般的缕缕寒气,悄无声息地缠向那顶孤零零的花轿,欲要攫取其内中的“祭品”时——

“且慢!”

一个清越朗澈的声音,并不高昂,却似一道划破厚重帷幕的闪电,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被恐惧与绝望笼罩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包括那雾气中闪烁的幽绿光点,都带着惊愕与戾气,齐刷刷地钉在了声音的源头。

芦苇丛簌簌分开,一道身影缓步而出,踏入了那片惨白灯笼的光晕之下。

正是离忧。

青岚宗的素色弟子服衬得他身形颀长,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在夜风中轻扬,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拂过他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不羁。他脸上瞧不出半分惧色,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墨黑桃花眼,此刻沉静如水,眸底深处却跳跃着洞察一切的冷冽星火,以及一丝……仿佛看穿了所有虚伪把戏的淡淡嘲讽。

他的视线掠过翻滚的河面,扫过惊恐的民众,最终,定格在祭台后那几张血色尽失的脸上。

“李里正,”离忧开口,声调里竟还残存着一丝慵懒,可字句却如冰锥,直刺人心,“您这托盘之下,那尊受香火供奉的‘河神’……怕是内里中空吧?其中盛放的,当真是护佑一方的虔诚,还是……某种用以引诱,甚或是禁锢这河中妖灵的独特‘饵食’?”

李老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离忧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目光如刃,转向那顶华丽而诡异的花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至于这位‘新娘’。若我所料不差,她并非沉睡,而是被你们以阴冥花粉辅以他药,暂时封闭了灵识五感,成了献给这孽畜的一具‘活祭’,以求其暂敛凶性,是也不是?”

“阴冥花”三字,如同丧钟,敲响在知情者的心头。几位乡老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你……你休得胡言!”李老汉色厉内荏地尖声反驳,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胡言?”离忧嗤笑一声,步履从容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竟隐隐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所环绕,“好一个‘河神娶亲’!好一个百年轮回!不过是一场你们与这河中妖物之间,延续了百年、肮脏血腥的交易!以无辜女子的生魂与血肉,换取它暂不兴风作浪,甚至……替你们清除那些碍眼的存在,比如,试图追查真相的外来者,再比如……前几日那位莫名失踪的游方道士,我说得可对?”

他每吐露一字,李老汉等人的脸色便灰败一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周围的镇民间,压抑的骚动与难以置信的低语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那长久以来被恐惧镇压的怀疑,开始悄然滋生。

“而你,”离忧终于将那双燃着冷焰的墨眸,彻底投向那翻涌的河心,看向雾气中那庞大的妖影,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凛冽,“不过是一头窃据水脉、偶得机缘,便敢妄自称神、吞噬生魂的孽障!也配享此香火,受此血食?!”

“嗷——!!!”

仿佛被这直斥其本质的言语彻底触怒,河中的阴影发出一声沉闷如雷、却又尖锐刺耳的咆哮,那浓郁的雾气骤然翻卷,凝聚成无数条漆黑湿滑、布满吸盘的狰狞触手,挟着刺骨的腥风与毁灭性的妖力,如同狂舞的魔影,猛地向离忧席卷而来!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凶悍阴毒的神识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离忧的识海!

决战,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离忧眼神一厉,非但不退,身形反而如离弦之箭般迎上!他孤身只影,却毫无畏色。并指如剑,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流转,栖心剑应念出鞘三寸,清越的剑鸣瞬间压过风吼,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破邪之意的冰蓝剑气匹练般斩出,精准狠戾地劈向那最先袭来的几条狰狞触手!

“砰!嗤——!”

剑气与妖物悍然相撞,发出沉闷的巨响与腐蚀般的异响。气劲四溢,吹得离忧衣袂猎猎作响,马尾飞扬。他手腕翻转,剑招随之变幻,在惨白灯笼与幽绿磷光的交织映照下,那灵动而精准的身影,与狂舞的妖物触手缠斗于一處。

惨白的灯笼光下,幽暗的河滩之上,凛冽的剑光、翻涌的妖雾、狂舞的触手,构成一幅凶险万分却又带着奇异美感的孤身搏杀图卷。没有援手,唯有手中之剑,心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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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渡
连载中霺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