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做噩梦了?”

他见她醒过来后,抽出抱着她的手臂。

她如同一篷云,在他指尖和怀里融化,李信业的袖子湿腻腻的,心里也是化不开的梅雨,闷热而潮湿。

“你先躺一会,我去给你打桶热水。”他坐起身。

何年‘嗯’了一声,嗓子干哑黏糊。

她后颈脊背都是黏稠的汗液,恍若从大雾霭中走来,此刻身上滴答滴答淌着水。

“李信业...”她又唤了一声。

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清晰到何年坚信,那就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身为沈初照时,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

李信业转身看着她,眸光里多了柔絮。

“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他以为她夜间梦魇,是白日刺客吓到的缘故。

何年心绪复杂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让他心存愧疚吧,他对她这样差。

她记得梦中他策马抱着沈初照时,脸上的怜惜与温柔。

即便怀疑她背叛自己,将她丢下马时,依然是伸出长臂,替她缓冲了一把跌落的力,才扔在蜀葵丛里。

那个样子,分明爱惨了她。

而她穿过来后,显然发生了很多变故。

何年心里莫名有些发酸,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心脏还在突突跳着。

李信业打开营帐,四更天,外面肃静,湿冷之气蒸腾。

卧雪盘踞在门口,从他脚底下窜进来,探头探脑凑在何年面前。

何年伸手抚摸着它,心道变故就变故吧,至少卧雪还活着,皮毛光滑柔软,眼神活泛明亮。

她又想到梦里那个血团,眼睛险些熏出泪来。

从梦里破碎的信息中,她拼凑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李信业前世弹劾宋相,本来证据确凿,胜券在握,却在最后时刻被庆帝阴了一把,而她显然也被他们利用和算计,充当了绊住他的脚石。

何年望着盈盈堆积的烛泪,心绪复杂。

如果当年的塑雪之战,当真宋相勾连了北梁人,那庆帝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宋家所谓的从龙之功,建立在昭隆太子病逝,周家势弱的前提下。

否则,东宫尚在,又怎会有宪帝晚年,皇子混乱夺嫡的场面出现?

对于何年这样的现代人而言,她经受过革命的洗礼,造反有理,推翻封建帝制,是她刻在血液里的DNA。

但对于李信业而言,忠君观念也是刻在骨骼里的坚守与克制。

以他的慧识,不会单纯认为当年塑雪之事,庆帝就是清清白白。

可天子怎能犯错呢?

天子若是犯错,只能是受了奸人蛊惑。

听闻庆帝愿意处置宋相时,他大约以为尘埃落定了。

怎料,天子的承诺,不过是‘血色洗礼’前的安抚而已。

庆帝若是处置了宋相,就是承认自己得位不正。

那是他的来时路,他怎能允许抹上一点黑?

除非李信业放弃追究‘塑雪之战’的恩怨,否则,他要解决的内忧是大宁天子,外患是虎视眈眈的北梁。

除了造反称王,何年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可若是称王,李信业就从名垂青史的忠臣名将,变成窃国大盗,人人得而诛之了...

何年托着下巴,看着外面暗蓝色的天光,思虑着下一步如何做。

营房有守夜的士兵,李信业很快提着一桶热水回来。

微茫的昏光,消解了他的硬朗与结实,何年瞥见了影影绰绰的温柔,至少那眉眼此时望着她时,是藏着怜惜和内疚的。

“李信业,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李信业将热水桶放在烽炉子前,这样她用水的时候不会冷。

听闻她忽然问及生辰,愣了一下。

“仲夏竹醉日。”

何年默默算了一下,他在京城的亲军,覆灭于农历五月十三日,那就是明年或者后年夏天。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信业声音里带着警惕。

“没什么”,她穿着汗湿的里衣下床,“提前为你准备生辰礼!”

凛冬将至,他的生辰还要大半年才到。

她的回答,让他想到前世那份生辰礼,眸光黯了下去。

他挪开视线,不去看她里衣汗湿后,贴附在身上的曲线,转身唤着卧雪出去。

何年劝阻道,“我只是擦个身子而已,何必折腾卧雪?”

卧雪正黏在她的腿边,怎么叫也不肯走。

“卧雪是公狼。”

李信业拧着卧雪的耳朵,将它拽了出去。

何年蹲在烽炉子边,撩着热水擦洗。

李信业关了门,等在外面,屋内热气腾腾,屋外星星冷的如同冰锥,从遥远的天际滑落,在冰蓝的天幕滑下璀璨的弧线。

卧雪看见了,张着嘴巴,追着滑落的星星跑去。

何年洗完后,拉开门,看见李信业已经练兵去了。

很快,原本寂静的营房,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齐整的脚步声,声势浩大的操练声。

她睡不着了,简单洗漱后,在他的书案边坐定,开始给叔父写信。

辰时,李信业回来用饭时,何年将书信递到他面前。

如他所言,所有书信都要经过他检查。

“你要一支沈家的商队?”

李信业看完信后,狐疑道,“你要商队做什么?”

何年在他目光的审视中,平静道,“如果宋家垄断北上的商贸往来,那就如同扼住了北境军的喉咙,军队的粮草供应,生活所需,只能依靠朝廷拨款。但圣上无心收复塑雪,也不是开疆拓土的进取型君主,日常拨款只够养军,不够北境军大规模作战...”

她摊开他桌案上的舆图,指给他看。

“沈家的商队,以我改用北珠为由,一路北上,经由陌城、邴州、鹌子河、桐门、芥门关,到达灵关驻扎,在北境军的协助和保护下,入寒河采珠,商队沿途携带物资皆为实用的生活物资,打着做生意的名义,实际上尽数运送军需储备。而打捞的北珠带回玉京城,则以高于南珠的价格售卖...”

“京城崇尚南珠,且北珠不好打捞,很难大规模开采...”李信业提出质疑。

何年反驳道,“京城崇尚南珠,是因为我一贯喜爱南珠,我就是玉京城的风向标,等我喜欢北珠的时候,京城自然崇尚北珠...”

“至于无法大规模开采,正是如此,才能一珠难求,打造成稀世珍宝。而将军与我夫妻一体,沈家才能垄断北珠开采的生意...”

“沈尚书会同意吗?”李信业问道。

何年嗔他一眼。

“这是我和叔父之间的生意,只要利润够大,叔父就会同意,他向来比父亲野心大。至于父亲同不同意,我猜,父亲定然是不赞同的,他行事稳妥,眼下不想开罪宋家。不过现下看来,父亲朝堂上稳妥点好,我和叔父生意上才能做大做强...”

“父亲唱白脸,与宋家友好往来,叔父那边偶然冒犯一点,宋家也不好撕破脸。更何况我向来骄纵喜美,想要开采北珠,也不会引来怀疑。宋皇后有心利用我,此事也会让步妥协,这是一个撕口,只要我们出手够迅速,等到宋家意识到时,已经堵不住了。”

见李信业还在犹豫,何年轻笑道,“将军,军费不是将军府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北境军必须想到赚钱的法子,才能越过枢密院,越过三司三衙,越过庆帝,拥有更多自主权...”

“更何况,北珠的生意本就是个幌子,借用叔父的商队也是为了拿到通商路引。这笔生意是我和叔父在做,北珠的利润叔父和将军拿,我只需要一支合法合规的队伍,每月在玉京城和灵关之间运送物资。”

“那沈娘子的目的是什么?”李信业手指停留在舆图上,“按照沈娘子的计划,沈叔父那里可以得到巨额利润,北境军能得到军需物资,我可以分一杯北珠获利的羹,沈娘子可以得到什么?”

他凝着面前的女娘,女娘的视线凝在舆图上。

舆图勾勒出大宁的地貌,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这点子扩张还不够,尤其是萧太后在世时,就失掉的塑雪城,已经被北梁人占据了太多年,久远到大宁的君王们,已经没了收回的野心。

而何年知道,塑雪城将来会回来,北境二十一州会回来,连带着寒河以外的北梁,将来都会归附在同一个主权下,形成何年后来熟悉的那个雄鸡版图。

“将军”,她的指尖在舆图上游走,“我想让北境军吃饱饭,想要大宁的军士,在前线保家卫国时,日子过得舒坦一点。”

女娘纤柔的手指,停在了北梁人的地盘上,“我还想要将北梁纳入大宁的版图,想要和将军建立不世伟业...”

她提起笔搁上的羊毫笔,在广袤无际的北方大地上,圈下了一块地方。

“将军是不世之材,盖世英雄,何必将目光,仅仅拘泥于在宋家身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身本领?我和将军联手,一统南北,重整山河...将来,这份不世基业,万世称颂的功绩,足以抵消你我弑君窃国的罪名!”

‘弑君窃国’几个字,让李信业瞳孔一震。

女娘却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恍若她在谈及什么寻常事情。

“将军想一想,你是堂堂狼王,连北梁人都忌惮你,何苦为一个得位不正的君王,辛苦守一个风雨飘摇的江山?这江山要自己坐,才能坐得稳。”

见李信业满脸震惊,她温柔笑道,“我父亲说,文臣只需守臣子本分,不必争从龙之功,故而从不介入朝堂之争。而武将却需要这份功劳保命,将军想不想要这份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李信业的胸膛跳得厉害,“你...”

“我。”

何年肯定道。

她握住李信业的手,眼含期待。

“夫君为庆帝卖命,不如为我打拼,我若为王,定然不负百姓,不负夫君信任,不负天下所托。”

“夫君”,她眼中的灼热,烫得他发麻。

李信业觉得她疯了,可她叫他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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