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保持着一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实则已被他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这家伙是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随口一猜吓唬她的,更不敢去想乾安帝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稍加思忖,她只淡淡道:“二公子这便是说笑了,我上次同宸王殿下私会还是十三年前。”
程彧见她一副打死都不承认的架势,胸口那股散不去的郁结又加重了几分,甚至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心笑自己又何必问这一句来自讨苦吃。
可是不说出来,就这样干巴巴地憋在心里,那他可能会嫉妒到发疯。
见他并不追问,顾曾恰到好处地转开话题:“王澄颐怎么死的?”
“暗杀。”程彧从善如流地接话道,“他上午刚进宫得了陛下赏的冷食,下午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府中。”
顾曾:“报官的是谁?”
“王府的下人,”程彧应道,“说他家王大人有午歇的习惯,那日却歇了尤其久,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小厮等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实在是可疑,才提胆进了宅院,只发现——”
顾曾正听得聚精会神,程彧却陡然停在了关键之处。她转头一看,发现程二公子正挑起半边眉毛,对她咧嘴一笑:“你猜猜他们看到了什么?”
“……”顾曾一脸鄙夷地瞪着他,满脑门写的都是“不好笑”。片刻过后,她才露出一个堪称温婉的笑容,“看到二公子在被人当耗子一样追着打。”
程彧见她一副随时都要暴起给自己一巴掌的架势,讪讪啧了一声:“好好好,别生气。为了让你早日给咱们宛若皎皎月的小宸王洗清嫌疑,我这个阴沟里的老鼠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顾曾总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她怎么冷落他了一样,明明是他不分场合地爱胡闹,逗她很好玩么?
程彧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息,神情复而沉重又意味深长起来,低声道:“小厮推门而入,只见院内尸横满地,近身侍奉王澄颐的侍婢全部倒在血泊中,而王澄颐自己则身体瘫软在一木桶前,双目犹睁,颈上有个碗大的刀口。
“院墙之上血书遍布,血迹甚至犹未干涸,血书的落款便是——‘见南山’。
“仵作查明,王澄颐颈上的大脉被割开,是被活活放血而死,凶手正是蘸着他的血,以血为墨、在他府中院墙上题满了字。其余几个遇害侍婢则死状一致,皆被一刀捅穿心脏,立即毙命。”
天子脚下,凶手却毫无顾忌地连杀数人,且手段残忍,实在是穷凶极恶。
顾曾蹙着眉,思忖着道:“世子可看过那血书了?”
程彧短促地笑了一声:“怀瑾是读书人,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怕是会做噩梦。大理寺的人将卷宗呈给他看了,他看完亲口承认,院墙上所题的确是当初‘见南山’写给他的手书。”
顾曾飞快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异色,问道:“可是那本没写完的谏言集录里的话?”
程彧缓缓点头。
“用我哥的话来说,‘见南山’此人胸有山海沟壑,对边陲防务之事有许多独到见解,所提谏言也是针砭时弊,只是他为人激进、不留情面,有些言论甚至……”他顿了一顿,叹气道,“明里暗里地讽刺陛下的皇位来得不甚光彩。”
难怪乾安帝会追查到底。
杀他的臣,还要含沙射影重提旧事,心高气傲的乾安帝指定气得睡不着觉。
顾曾牙疼似的“嘶”了声,手掌做拳拄着额头,揶揄道:“这么难办的事要交给我来查,你倒是真放心我。”
程彧笑意柔和:“都过去十几年了,背后之人偏要在此时重提旧事,引得陛下对我哥猜忌,居心叵测,实在难防。至于我本人么,在京城招摇过市太久,树下的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如今这紧要关头自然要找我最信任的人来帮我。”
他的声音轻且柔,软绵绵、慢悠悠的,听着让人浑身发腻。
顾曾越看他越像那惯用美人计的祸国妖孽,能叫人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遂冷冷睨他一眼,甩下两个大字:“不干。”
程彧托腮盯着她看了许久,露出一道坏笑:“当真不干?”
“不——干。”
程彧身子一仰,松垮垮地倚着他的软榻,笑道:“成,那我直接结案好了。这事,绝对是小宸王干的。”
顾曾眼风锐如利剑落在他身上,恨不得把他扎成个筛子,冷冷道:“你有何证据?”
程彧漫不经心道:“王澄颐将军八面玲珑,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小宸王,还有谁和他不对付么?在下才疏学浅,只能想到这一步了。”
“……”
顾曾连骂了他好几句无耻,最终还是被迫上了他的贼船:“好吧,交给我。”
她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看向春风满面的程二公子,恨不得一拳将他的鼻子打成流血的洼地。
车夫却在此时敲了敲门板:“二公子,到关府了。”
这简直是天籁之音,顾曾一刻都等不了了,立即起身,抬步便要往外走,撂下一句:“凶手既然能追查到王澄颐,说不准也会对世子下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世子自行保重。”
天色黯淡,马车内犹为昏暗,难辨人影。
顾曾与沉默的程彧擦身而过,嗅到他衣上淡淡的皂香,无端地心跳加速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因为自己那些别扭的小心思,她甚至没好好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也不知下次再有这样面对面相处的时刻又会是什么时候。
只是这脚下一滞的功夫,她的掌缘一热。
程彧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握住了她的手,生怕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见她没有一巴掌拍过来,他破罐破摔地握得更紧了些,说出口的话却破碎又凌乱:“阿曾,你别……我……”
顾曾恍然间回过神来,猛地将手抽出,掌心已然覆了层薄汗。
程彧登时急道:“你先别走,我还没说完案情。王澄颐他的死因蹊跷,还有那凶手,他……”
只一个错眼,顾曾却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半个字都没多说。
王澄颐都死了一个多月了,查案又不在这一时。可是再和程容与多待一刻,她怕是又要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了。
要是再被林霜看出些什么,那估计又是一顿老长老长的唠叨等着她。
程彧没料到她走得如此干脆,怔忪了一瞬,含着笑将头埋进了膝中,双手则有气无力地搭在头顶,模样好不狼狈。
车夫在门口磨破了嘴皮子问他要不要回家,他却恍若未闻,一双眼睛乌沉如墨,面容憔悴难掩,轻轻颤声地自嘲:“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他只是想让她留得再久一些,可以再陪他多说一会话,说什么都好,不说也行,只要她在那里就行。
奈何他撩遍天下难逢对手,却实在不会讨她的欢心,这大概就是迟来的报应吧。
[1]:见南山,代指菊花(我编的),所以是九花之一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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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料峭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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