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难伺候啊，阿曾。”程彧笑了笑，最后逾矩看了顾曾一眼，喃喃低语随着荡漾的火苗飘散开来，“其实又何尝需要你亲自动手罚我，我今晚回去后本就是要跪菩萨的。”
自打端午宴见过她一次，他觉得自己夜夜都该去跪佛堂，除却惩罚自己那些克制不住的心思，也是为了还愿。
他求菩萨让他遇见个心仪的小娘子，于是在那天，他便遇见了她。
菩萨真是太灵了。先前不信，是他年少孟浪了。
程彧走到院中，裹好面纱，正准备跳上墙头，身后突然“吱呀”一声。
小院的门开了。
“站住。”来人的声音清冷无比，与程彧隔了大半个院子，传入耳中并不真切，但他知道来人只能是那位更不好惹的女将军，林霜。
林将军过于不苟言笑，程彧和她在西南同行时就没见她笑过几次，而且他现在心虚至极，是断断不敢和林霜正面打交道的。
他当下的第一反应自然还是跑，然而人刚跳到半空，腰上便是一紧。
“大意了！”他不及多思，也来不及在空中变招，便被闪电般袭来的林霜揪住了腰带，生生拽回在地。
程彧狼狈地滑了寸许，只来得及拨去溅到脸上的泥土，便听到“歘”的一声清啸，颈上跟着一寒。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今夜一个个的都跟我的脖子过不去？”
林霜举着柄巴掌宽的长刀，睥睨而下：“来者何人？”
她可不像顾曾一样能靠一双眼睛和声音就认出他，也绝不会手软，谈笑间直接把他斩了都有可能。
程彧不敢托大，直截了当摘了面纱对她拱手一拜：“见过林将军。”
林霜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撤刀，然而刀收到一半她便意识到不对，冷冷喝道：“程二公子为何在此？”
她虽然没跟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过，但该有的七窍却是一窍不少。早就听说程彧此人劣迹颇多，还没脸没皮地跟许多小娘子纠缠不清，看他此刻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该不会又……
林霜在那一刹有了一连串可怕的想法：“阿曾在哪？”“寻常这个时辰，她该在练刀才对。”“为什么她会任由程彧如此猖狂地进进出出？”“她耳力上佳，绝不会是没听到。”
林霜猛地扭头瞥了眼床榻，果然看到顾曾睡得正香，甚至还能听到她含混的呓语。林霜只觉自己的心肝脾肺在这一刻全要炸开来，怒气几乎如火山喷发一般暴涨到了极点，随着劈来的一刀喷薄而出，是打算把程彧一刀劈成两半的架势：“臭小子，你敢欺负我妹妹？！”
“啊？我没……林大姐！”程彧被她不由分说地追着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连说话的功夫都分不出，不一会儿便险象迭生。
林霜这辈子克己复礼，严格归严格，却从不私下与人争斗结怨。她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长刀轻震，嗡然一声裂帛，再出手已是动了真格。
但见她身形一掠，人未至、刀先行，穿云刀匹练般扑出，寒光划破夜色，直直往程彧的咽喉削去。
檐下的灯火都被刀锋所携的劲风震灭，长空淡月，院内一片寂静的灰白。
程彧乍见寒光，侧肩错步，肩胛贴刀背滑出半尺，险些一脚踩进井里，这才堪堪让过锋口，急得满头大汗：“林大姐你冷静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霜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见他躲闪，怒意只有更炽。她脚尖一点，刀锋“嗤”地横扫出一道残影，接着刀背驭劲回环，由上劈下，半招就将程彧重新逼退到了墙角，随后又连环递出了十数记刀光。
程彧被她打得满地乱爬，身上的衣服被刀锋削得七零八落，当下叫苦不迭，心道：“再这样下去，怕是就得喊怀瑾来给我送衣服了。”
林霜砍够了，却没有消气的迹象，手腕一旋，长刀滞于半空，打算给程彧一个了断。
程彧心下一横，便趁着这变招的空档猛地朝她扑去，扬手一挡，以一把小巧的流纹刃抵住了林霜的刀尖，紧接着旋身而动，手臂已顺着刀背探上了刀柄。
林霜向来当他是个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纨绔，见他能在自己手中走过三招已然是暗暗称奇，又见他竟然有胆量还手，更是难以置信。她冷笑一声，手臂一振，长刀跟着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竟生生将程彧连人带刃一齐震开。
林霜当空甩了个叱咤的刀花，还欲再战，程彧赶忙爬起来死死抱住她的刀，连气都没功夫喘匀，低声说了一连串炮仗一样的话：“林将军，你误会了。阿曾受了伤，关娘子给她用了药她才睡下了。我并无歹意，不过是来交代她几句正事，别的可……可什么也没干。”
他说着说着忽然有点心虚，眼前倏地浮现了顾曾方才的模样，霎时便面红耳赤了起来。
好在林霜对他半分兴趣也没有，一听说顾曾受伤，神色立即就变了：“果然出事了。”
她杀意渐敛，只冷哼一声便收刀入了鞘，急急朝顾曾奔去，待到确认她呼吸绵长、脉息安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林霜复归院中，发现程彧还站在那里，浑身的衣服被她劈得千疮百孔，活脱脱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叫花，扔到街上甚至可以当场开始要饭。
尤其是他的脖子上还有好几道血条。
虽然林霜不记得自己真砍了他脖子，心下仍是歉疚不已，对他好声好气地抱拳赔罪。
“小事小事，不足挂怀。林将军，不如这边坐？”方死里逃生的程彧倒是颇为大度，对林霜打了个手势，竟是打算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林霜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于歉意依言照做了。
院中的石桌上不知为何摆有两杯凉茶，程彧很自然地拿起一杯喝了，这才缓缓开口：“林将军不是随荣王殿下巡视神策军了么，如此急匆匆地赶回，怕是知道阿曾出了事？”
林霜不置可否，点头道：“下官与荣王殿下谈及阿曾，他神色闪烁，似是有所隐瞒，我放心不下便赶了回来，也是方才知道她竟然受了伤。阿曾身手上佳，能伤她者定然不可小觑，京城里有这般隐患实在是非同小可，二公子你既执掌十二卫护城之责，还望多多上心，早日将此人查捕归案。”
林霜一提到和顾曾有关的事就会像个老母亲一样念叨个没完，程彧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句，只自顾自嘟囔道：“怎么连姜祐珏都知道这件事却偏不同我说……
他待林霜说完，说道：“我已嘱咐阿曾这些时日少出门，林将军暂时不必忧心此事。倒是神策军那边……”
他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林霜，“不知林将军去逛了一圈之后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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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烟霄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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