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荣辱与共旧荣新辱

许贵妃的娘家侄儿许行羽已在读书考举,早有入仕之意,且颇有雏凤之姿,难掩青云之相,届时内有许贵妃把持后宫,外有许行羽纵横朝野,这天下岂非改弦更张,易了许姓?

反观殷皇后,素有温厚之名,并非霸道自专之人,宁城伯——不,如今已是宁城侯——又素来谨小慎微,朝中无有一位殷姓之人身居高位,自要比许氏弄权要令人放心得多。

别的不论,单看宣武帝新丧之时,殷、许二氏的举动便可知一二。后宫之中,刚成为太后的殷氏忙着筹备大行皇帝的身后之事,每日忙的是和礼部接洽商定事宜。而新晋为圣母皇太后的许氏却忙着排除异己,趁着殷太后无暇分身,擅自下了懿旨,令后宫诸妃殉葬,甚至连育有子女、论理不必生殉的福清公主生母淑妃关氏都不放过。

再观两位太后的母家,宁城侯府以守孝为由深居简出,不与朝臣权贵往来,而许家俨然一副新贵之相,以新帝外家自居,洋洋得意地迎来送往。

赵思廉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内阁诸位大学士默然不语,这才明白宣武帝的苦心,原来在遗诏上特意为发妻殷氏留了一笔,并非全然是信重爱妻多于朝臣,而是为了白纸黑字地巩固殷氏的地位,让许氏无可撄其锋芒,维持后宫的稳定。至于前朝,本就只余崇文帝一个可以拥立的新君,也不愁朝臣分裂各拥其主,又何必多此一举设立顾命大臣,分君权于朝臣呢?

东阁大学士卫乾新近与勋贵人家结为姻亲,将嫡出的孙女许给黔国公世子为妃,而并未与风头正劲的权臣人家结亲,摆明了有急流勇退的意头,此刻便替欲言又止的反对派问了一句:“人心易变,倘若新帝长成之后,殷太后恋栈权力,不肯归政,亦或大肆封赏殷氏族人,打压朝中清流呢?”

太常寺卿丁墨便道:“若真到此等境地,我等定当以死相谏,宁以一腔碧血成全一片丹心!”

丁墨是出了名的直臣,到如今已是三朝老臣,在孝武帝时期曾任言官,谏得孝武帝受不了,将他调任太常寺去主管宗庙礼仪,还是浇不灭他督查百官的一片热诚。丁墨在朝中人缘虽差,声望却隆,他说的“以死相谏”,不含半点水分,字字千钧,旁人倒也不敢等闲视之。

如此,朝臣们便也达成共识,各司其职,兢兢业业维系盟朝政局稳定。

殷氏出身平民之家,在入宫之前虽然受过精心教导,但学的是如何主理一宫之事,当了廿余年的皇后,从未干政,如今既要收拾起丧子、丧父、丧夫之痛,又要学着垂帘听政,还要操心新帝的教养问题,忙得分身乏术。

新帝虽在许氏膝下长大,秉性却与许氏并不相同,颇有几分优柔庸懦。新帝本性不坏,算得孝顺听话。只是“孝顺听话”这一项,若是遇上个深明大义的贤良母亲,便是极大的优点,可若依旧留在长宁宫中,难保不被许氏教唆坏了。

殷太后思量许久,下的头一道懿旨就是将新帝挪到乾清宫独居,将他与许氏分隔开来。彼时许氏新晋为圣母皇太后,入主寿康宫,一面忙着迁宫,一面忙着殉葬之事,殷太后找准时机快刀斩乱麻,未等她闹将起来,便将新帝迁走。又钦点了朝中有识之士担任太师、太傅、太保,教导崇文帝为君之道。

殷太后是崇文帝的嫡母,又是辅政的太后,要想拿捏好与新帝之间的关系并非易事。关系不宜太过亲近,否则难免引起朝臣的顾虑,忧心她挟天子以令诸侯;又不宜太过生疏,否则她说的话就失去了分量,也给了许氏可乘之机。

思前想后,殷太后也顾不得母家正在孝中,干脆将宁城侯夫人余氏召进宫中,当面同她说道:“哀家思量着,想择了咱们家松哥儿为皇帝伴读。”

大姑姐骤然换了自称,余氏还有些不适应,等她回转过来,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的意思是,想让松哥儿……”没等她说完,殷太后把眼一闭,略点了点头。

松哥儿比崇文帝小了三岁,论理这书也读不到一块,可殷太后迫切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伴着庶出之子,既要当她的眼睛耳朵,留心着有无用心险恶之人将新帝挑唆坏了;又要立身清正,自家不被旁人指摘了去;最好还能品学兼优,将新帝也带得刻苦上进些。

松哥儿虽然年小,性子却老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选。

余氏也知道让松哥儿成为新帝伴读,非但能帮殷太后一把,于殷家、于松哥儿自己,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便一口答应下来,回去同丈夫和婆母说了,好生教导儿子一番,便将他送到宫中。

嫡长女是安成公主的手帕交,嫡长子又成了皇帝伴读,先帝遗诏还要给宁城伯府加官进爵,殷府一时煊赫无极,在京城贵戚之中风头无两。虽然尚在孝中,门上每日收到的拜帖,就要装满两个嵌贝描金的匣子。

如今京中无人不知,紫禁城里花开并蒂,慈宁宫中的母后皇太后殷氏与寿康宫里的圣母皇太后许氏成了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而放眼京中,除了宁城侯府受人追捧,如今的新贵彭城伯府也是门庭若市。

许太后甫一被尊为太后,便立时求了新帝晋封她的母家。说是“求”,实则许太后颐指气使惯了,尚未适应素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一跃成为天子的巨大落差,说出口的话依旧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威势。

盟朝□□皇帝定下规矩,后妃家眷可赐虚衔,但唯有太子正妃、中宫皇后、两宫太后的母家才能封爵,且必得世袭降等,以此将外戚与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功臣区分开来。

历朝历代谨遵祖宗家法,孝武帝中宫景元皇后曾在陪伴孝武帝出巡之时遇到刺客,以身挡箭救了夫君性命,如此大功,也不过是换得其母家黔国公府本该三代而衰的爵位沿袭到了八代。故而许氏为贵妃时,纵然受宠,几番撒娇作痴,宣武帝也不肯降旨封赏许家。

可如今却不同了,二十年前选秀之时因为景元皇后一句话而失之交臂的后位,兜兜转转以这种方式降临到了许氏身边。原本她是想狮子大开口要个侯爵之位,好让母家与殷氏比肩的,只她自己也清楚越不过殷太后去。人家福薄留不住亲子养子又如何?只因坐稳了正宫之位,先帝所有的子嗣都要尊她一声“母后”,便是托孤,也是托到她这个母后皇太后手上!

许太后酸了一鼻子,却也清楚在大处争不过殷太后,只能挑剔衣食,争些个小处。好在殷太后为人宽厚大度,并不因此斤斤计较,否则后宫永无宁日。

打擂台也要两边相争才能打得起来,许太后剃头挑子一头热,折腾了几日终究无趣,转念一想,折腾不了殷氏,眼皮底下总有一个她能折腾的。

福清公主正独坐在长乐宫中垂泪,此刻若有所感,分明正值溽暑,却打了个寒颤。

殷太后宽厚,不愿行那使人母子分离的事,故而先帝膝下的子女都是随生母而居,福清公主便一直随母妃关氏住在长乐宫中。

先帝大行,新帝登基,后宫诸人也要跟着迁宫,给新帝的后宫挪地方。安成公主早已随着殷太后迁入慈宁宫中。汝宁也一跃成为新帝胞姐,身份水涨船高,搬到了寿康宫中。先帝遗妃都在许太后一声令下殉葬入土,独留下殇王的生母康妃——如今已是康太妃了——被殷太后以“有所出”的由头保下,赐居萱寿堂中。故而六宫之中,只余下一个身份尴尬的福清,尚未得到安置。

因着新帝年幼,尚未选秀,东西六宫尚未迎来新主,殷太后下了恩旨,准福清仍旧留居长乐宫。朱门绮户犹在,却早已物是人非。福清摩挲着手中的冰裂纹梅间蝶舞双耳瓶,犹记得这是她母妃生前的爱物,想起母妃那染得蔻丹的玉指在瓶身上轻轻叩击的模样,眼前蓦地浮现出她最后看见母妃时的形容:

养了两寸有余的指甲根根折断,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一双纤手满是挣扎求生的痕迹,许太后却拿帕子掩了面,当着她的面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泪:“关妹妹竟恁般痴情,明明生养了公主是不必殉的,她却对先帝一往情深,生死相随去了。”许太后宫里的掌事大太监武跃在边上腆着脸站着,双手交叠执着麈尾,丝毫不掩饰手背上道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刮痕。

福清目眦欲裂,饶是她算不得聪慧,也看得明白母妃哪里是如许太后所言自愿殉葬,分明是被许太后强令殉了!

可她又能如何,扯着许太后到慈宁宫,求着与她并不亲厚的嫡母殷太后替她做主?还是到乾清宫,求着新帝看在姊弟之情的份上处置抚养他长大的许太后还她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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