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朝规矩,为防外戚专权,尾大不掉,皇帝宫妃以及皇子妃由民间擢选,严禁朝中官员献女。
这条定例一代代传下来,子子孙孙遵循得大差不差,却也并非全无漏洞可钻。尤其在“官员”这一条上,并未咬得很死。首先是职衔高低,位同宰相的内阁大学士,自是不能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可若是□□品的微末小吏,与平民百姓也不差些许,孝武帝后宫中的丽妃郭氏,生父正是正七品的知县。其次是官位虚实,勋贵人家,泰半是后族,借着与皇家的姻亲在富贵之流立身,说是平民太过牵强,说是官家却也不尽然,家中除了一个爵位,并未担什么实职,宣武帝亦曾纳了新宁伯府出身的谭氏为顺妃。
有旧例在前,似宁国公殷府、彭城伯许府这家的人家送女儿入宫选秀,也不算逾越了规矩。
崇文帝新岁恰好十三,可巧宁国公府嫡长女殷宜桃与彭城伯府嫡长女许徽羽同岁,只比崇文帝年长一岁,可谓年岁相当。且殷太后原就透出风来,此番送京待选的姑娘,须得年纪大些,以十二到十五岁为佳。宣武帝子息单薄,才会造就今日主君年少的局面,是以开枝散叶、绵延国祚的重担移到了崇文帝的肩头。这样年纪的姑娘将要长成,等隔得两年入了宫,就能替崇文帝绵延子嗣,且年岁大些才更稳重懂事,连带着把皇帝都引导得成熟些。
这是崇文年间的头一次选秀,意义非凡,这一批秀女之中不仅要飞出一只金凤凰,余下有幸入选的,即使不能为后为妃,也是皇帝的头一批宫嫔,熬得十来年,论资历也能得宫中上下高看一眼。
许家既然已经大张旗鼓地着手预备选秀了,殷家大抵也是如此,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张扬一个低调些罢了。
至于为何如此也不难理解,一是家学渊源,殷太后沉稳低调,许太后凌厉张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母家的行事风格可见一斑。二来,满瓶水不响,半瓶水咣当,泰半是许太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并未替自家侄女争取到正宫之位,所以才要如此大张旗鼓替侄女造势,在气势上震慑住那些平民出身的秀女们。
流言甚嚣尘上,可非但宁国公府并未正式出面回应,连着慈宁宫中的殷太后也默不作声。殷宜桃原是安成的伴读,便是在孝中也没有停了课业,每日穿着青绿衣裳入到文华殿中读书。可偏生是如今过了小祥的时节,出了孝,文华殿的师长结了桃姐儿的课业。
桃姐儿替殷老太爷服的是齐衰,宣武十九年八月就服满了,倒是她的父亲要服三年的斩衰,尚在孝中。
桃姐儿是安成伴读,且还比安成小了数月的,安成尚未结业,她却结了,岂不是摆明了叫她回家备嫁。
消息自宫中传扬开去,借着文华殿内伴读们的口,自勋贵人家传出来,又入了官家的耳。待传回殷府自家人耳朵里,就连姚氏都坐不住了,带着一双姐儿摇摇摆摆地走到东府里,以“娉姐儿婷姐儿要寻大姐姐作耍”的由头,来刺探余氏的心意。
姚氏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余氏一眼就看透了,眼睛往姚氏身后一睇,见乳母养娘抱着姐儿侍立在身后,怎么也要替妯娌留些面子,便也不说破,抬手往后头一指:“桃姐儿在她自个儿的院子里磨绣工呢,既是妹妹们要寻她,不妨到她屋子里玩。”说着又冲姚氏点点头:“弟妹且在我这儿多坐一会子,好哥儿周岁的礼,还要同你相商。”
姚氏正巴不得把人支开了好打听,余氏此番安排正中她的下怀,打帘子的丫鬟才把帘子掩上,姚氏就忙不迭地开了口:“好嫂子,外头风闻咱们家要再出一位皇后娘娘了,可是真的?”没等余氏答话,她自家又啧啧有声:“咱们桃姐儿,可真是福泽深厚。”
娉姐儿伏在乳母巩妈妈的怀里,睁大眼睛四处看去。她日日都要来东府给祖母请安,可所到之处多半局限于一进中轴,东府的花园子倒是没怎么逛过。
东府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宁国公殷苈沅的书房,以及家中延请的清客、先生的住处。后院第一进安置着娉姐儿所熟悉的春晖堂与寸心堂,第二进与第三进之间隔了个花园子,最末一进的四个院子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是预备着给东府的孩子们住的。长房只有桃姐儿和松哥儿两个孩子,故而中间垂緌楼和傲霜居都还空着。
殷府大姑娘殷宜桃所住的春风浦,地处殷苈沅和余氏所在的寸心堂正后方,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绕过第二进的旷怡斋,将寸心堂与春风浦连接起来,夏日酷暑冬日飞雪,连伞都不用打,就能直接走过去。
东西二府是比照两位老爷的喜好而建,东府方正阔朗,西府却处处精致,娉姐儿看惯了自己家里,看东府倒是觉得新鲜,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抄手游廊外手植的花木,还拿手点了点:“西府海棠。”
抱着娉姐儿的巩妈妈闻言,心中一奇,点头道:“正是西府海棠呢,姐儿好记性。”
两位姐儿三岁的时候开始看花牌,既是未开蒙的闺阁女儿为数不多的玩乐,又是为了让她们早些识得花样子,往后学女红的时候心里有谱。一副百花牌翻得木头都泛出淡黄色,花样子早就烂熟于心,可对于一个五岁小儿来说,头回照面,能将现实中的花木与花牌上的图案对上,已是不易了。
娉姐儿见乳母点头,自己也把小下巴一点,又朝自家比了比:“我家的。”见巩妈妈没懂,又重复道:“西府海棠,我家的。”巩妈妈依旧没明白,嘴里答应了一声。倒是边上抱着婷姐儿的陶妈妈会意,笑起来:“巩姐姐,娉姐儿的意思是,‘西府’海棠,是‘西府’的。”
西府海棠是海棠花的品种,却叫娉姐儿当成了东府西府的“西府”,小小的脑袋里还在纳闷,为何自家的花儿叫人种到了大姐姐家去。
几个小丫鬟笑作一团,连年长的妈妈们都抿了嘴儿,觉得娉姐儿古灵精怪的可人疼。
没等娉姐儿想明白西府海棠的缘故,已是到了春风浦中。桃姐儿早就接着消息,预备好了茶点,见人来了,笑着立起来把妹妹们往里头让。
春风浦中遍植李杏,这原是余氏的巧思:桃李杏春风一家,春风浦内种着这两样果树,却把“桃”字隐去了。到了松哥儿的岁寒馆中,则在岁寒三友中择了翠竹和梅花栽种,一个“松”字却落在松哥儿身上。
如今正是初春时节,李树杏树尚未开花,却正是含苞待放的好时节,因着院中温暖,已有两株早杏结了花苞,洁白小花玲珑可爱,与桃姐儿相比却仍是失了颜色。
桃姐儿着一身家常的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绵袄,外罩秋香色小袖掩襟金银鼠比肩褂,因在家中,且才出了孝,也不着意打扮,头上只戴了个竹报平安的金裹头,立在堂前冲妹妹们招手,笑起来似春风化雨,叫人说不出的爽惬。
因着姚氏成日与大房较劲儿,身为姚氏的心腹,巩妈妈心中也时刻存着与大房一较高下的意气。抱着娉姐儿进了屋,客套两句说明来意,眼看着桃姐儿吩咐身边的丫鬟黄柏去拿点心,一面将娉姐儿安置在绣墩上,一面拿眼儿将桃姐儿上下打量一番,饶是存了挑剔的心思,却也忍不住暗自点头。
以巩妈妈在宅门里头浸淫半生的眼光来看,桃姐儿论容色虽不算十分美貌,可从仪态到气度,从礼仪到规矩,着实是挑不出半点岔子来。
余氏不过中人之姿,身材清瘦,样貌周正。殷苈沅倒是生得不差,可他走的也不是玉树临风的潇洒风格,且为人严肃惯了,初见的人尚要惊叹一番他的容貌,可再看第二眼,必然为他的气度所心折,不复分神到其容色之上。
桃姐儿便是肖似乃父,比起殷苈沅的严肃板正,更多了几分亲切温和,对巩妈妈等人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她们下人的身份而不假辞色,也不因她们是姚氏的心腹而格外热络,对两个年幼的妹妹也进退有度,并不一味摆出长房长女的威严,也未曾因着她们年小,就把她们当作玩物。
说是来寻大姐姐作耍,可实则差了近十岁,也玩不到一块去,桃姐儿寻摸出一套玉雕的小兔子摆件,在罗汉床上摆开来给两个妹妹玩,自家拿着一支眉笔,往手上小花笺上勾抹着,见巩妈妈一脸好奇的模样,大大方方回了一个笑:“茆郡王府添了位姐儿,我替母亲对礼单子。”
小娘子上手学理家管事,待外客这一项往往是放到最后学的。新手易出错,错在自家还只当练手,无人敢议论,可若是迎来送往露了怯,难免叫人指摘这一府礼节不全。
桃姐儿既管上了校对贺礼,可见管家之事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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