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怜其孤苦通风报信

然而事情又岂能那样顺利?

阻碍倒是不在殷萓沅身上。他虽然深爱着姚氏,少年时不惜在父母膝下苦苦哀求,成就了这段门第并不般配的婚姻,但他性情软弱,面对长兄的高压和铁血,他也未必会为了维护妻子的权益而不屈不挠地抗争。

况且在殷萓沅身上还有浪漫到天真的一面,在他看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他心中对姚氏的爱意没有变质,即使受到世俗和亲人的阻挠,即使分隔两地、相见无期,他也终将怀抱这份爱意度过一生一世。哪怕将来姚氏再嫁,他在长兄的勒令下不得不再娶,只要心里始终念着的人仍是姚氏,似乎他也未曾辜负当初年少情浓时的海誓山盟。

只是若能长相厮守,又何必苦中作乐?如果有得选,殷萓沅肯定是不愿意走到休妻这个境地的。

畏惧于长兄的威严——较之故去的父亲殷老太爷,殷萓沅对殷苈沅的惧怕还更甚——他并没有勇气像在老太爷跟前撒娇那般冲着长兄低声下气地求恳,但他另辟蹊径去求了花老太太。

花老太太虽然几十年没有管家理事,但子孙们出于对大家长的尊重,仍是事事都要过问她的意见,除了某些他们判断下来会让老人家担惊受怕、无益于她身心健康的事情,所以毋庸置疑,她的看法在宁国公府是举足轻重的。而花老太太生育的三个儿女,因为年龄的差距和老太太本人的喜好,殷萓沅一向是最受宠爱,或者说溺爱的一个。

姚氏犯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错,若不是她以死相逼,本来直接和郦家取消婚约,就能达到令宁国公满意的处置,并不是非要出妇的。

花老太太心疼幼子,再加上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担忧,最终顺着殷萓沅的心意,出面同殷苈沅说项:“你弟弟这个年纪,便是再娶,难道就有好的?再说续弦的妇人,如何肯把好哥儿视作己出。另外还有姚家,原本好端端的结了亲的,若这样休了她,就变成结仇了。原本只是家丑,若要出妇,便是将家丑外扬了。”

“这还是其一,郦家那边,又是怎么说呢?那郦轻裘行此轻薄之事,可见是言行上无所顾忌的,我们同他们家取消婚约,就相当于明着翻脸了。万一他恼羞成怒起来,出去到处败坏我们,我们家要不要做人了?”

分析郦轻裘的行为逻辑,花老太太的忧虑也未必是杞人忧天。他和殷家结交,原是为了娶媳妇而来,可是媳妇没娶到,殷家还和他翻脸了。天知道此人会不会信口雌黄编造事实,无端诋毁殷家。即使他没有说谎,光是陈述事实,也够殷家喝一壶的,毕竟娟姐儿切切实实被他坏了清白,那张手帕也足以证明娟姐儿并不无辜。殷家爱惜羽毛,郦轻裘却是个泼皮破落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殷苈沅也想到了这一层,眉头蹙得死紧:“依母亲的意思,我们家是肯定要从娉姐儿、娟姐儿当中挑一个女孩儿嫁过去,只为了堵郦轻裘的嘴?”

其实或许将娟姐儿嫁过去,会是更好的选择。国公府的庶女,嫁给上骑都尉当续弦,也算是门当户对,没有那么委屈。而且娟姐儿已经成了郦轻裘的人了,虽然临近婚期,庚帖忽然偷梁换柱以庶换嫡,但郦轻裘自己做下的事来,能娶到娟姐儿,他肯定没有二话。

只是这件事在姚氏那里肯定是行不通的。既然花老太太不同意出妇,那姚氏作为西府的主母、娉姐儿的生母、娟姐儿的嫡母,在殷家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即使宁国公可以罔顾她的意愿,强行做决定,也要提防着姚氏破罐子破摔,宁可鱼死网破也要将丑事传扬出去搅黄他的打算。

比起两家婚事告吹,姚氏更不能接受的肯定是娟姐儿代姐出嫁。她千挑万选看中的女婿,被一个卑微怯懦的庶女横插一脚截了胡,亲生的女儿受了这样的羞辱,还要从头重新解决婚姻问题。若真到了这种境地,姚氏肯定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要么真的拿出一根绳子将娟姐儿活生生勒死,要么天天上郦家门侮辱谩骂,让娟姐儿没脸做人——连带着整个宁国公府也没了脸面。

那换成将娉姐儿嫁过去呢?姚氏这边肯定是消停了,满意了;郦家也是意外之喜,犯了如此不要脸的错,亲事还能照旧,郦轻裘肯定美得晕头转向了;而且这样的做法,动静最小,最能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毕竟之前让娟姐儿代嫁的计划,还存在一个换庚帖的动作,如今一切维持原状,就八风不动了。

至于娟姐儿,清白已经坏了,肯定是不能太太平平地出嫁为正妻,再按照宁国公原来的计划,拘在家庙里修行,也照样可以捂住。

只是若真的选了这条路,娉姐儿实在是太令人惋惜了……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除了少年时贪慕荣利了些,顺着姚氏的意思进宫选秀,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落得如此的境地,竟然要被迫下嫁给一个浪荡无状,还和庶妹有染的腌臜人。

殷苈沅沉吟不语,他身边的余氏显然也想到了此处,眉头紧紧地蹙起来,满脸的不认同。

殷苈沅看向花老太太,徐徐道:“母亲是说……”

他话才出口,花老太太连连摆手:“我可没说要将哪个姑娘嫁过去,我的意思是,你处置的时候须得考虑如何封住郦家的口——郦轻裘本人可曾拿出章程来?”

殷家的母子,都不是笨人,彼此心知肚明,于大局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却也很清楚谁来拿主意,谁就成了最冷酷无情的人。谁也下不了这个狠心,牺牲一个亲人的幸福,来将这桩丑事的方方面面都弥补过来。

从前殷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有什么坏人都是他当,等他过世了,又有宫里的太后娘娘来唱这个白脸。如今老太爷走了,太后又病了,殷苈沅和花老太太都不忍心也不愿意当这个坏人,所以踢起了皮球。

当然,这皮球踢得十分隐晦,也十分委婉,殷苈沅才虚虚踢过去,就被花老太太截住话头,待要直踢回去,又有些软化,竟是脚下一拐,又传到了外人脚下。

殷苈沅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倒是想坐享齐人之福,将两个小娘子都娶回去。”

花老太太满面肃穆地说道:“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她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屋子角落的自鸣钟:“什么时辰了?”

金玉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子时了。”

花老太太脸上便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人老了,支撑不住了。商量了这么半天都没个结果,我看还是先各自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议罢。”

虽然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龟缩和逃避,但老人家脸上的疲惫和衰弱也并不是假的。殷苈沅与余氏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都是一脸的凝重,齐齐起身,向老人请了安,才徐徐退出了春晖堂的屋子。

金玉服侍花老太太睡下,独自立在春晖堂的外面看夜景。她服侍花老太太许多年,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自愿梳起不嫁,长长久久地侍奉在春晖堂里,以她的资历,早就不必做守夜值夜这样的累活。因此才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就有殷勤的小丫鬟过来了几遭,问她有没有吩咐。

金玉不胜其扰,干脆缓步走出了春晖堂。宁国公府虽有宵禁,守门的四等丫鬟彩鹬却也不敢拦她,金玉便一路走到了春晖堂毗邻的凤仪阁。

凤仪阁碧瓦朱甍一如昨日,只是多年空置,尽管精心养护,仍旧流露出一种久无人烟的萧疏寥落。金玉立在抄手游廊里,静静望着悬于其上的气死风灯,一时间大生物是人非之感。

十二年前,春夏之交的一个夜晚,曾有一个小女孩与母亲怄气,负气出走,一路走到了这里。路过的金桔领她到春晖堂的时候,金玉自己还只是一个懵懂的二等丫鬟,为她这可爱的倔强逗得心生怜惜。

如今十二载光阴过去,当年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今日这个消瘦的、沉默的少女,心底的倔强,又被形势磨折了几许呢?

她不该这样沉默着,毫无自主权地被家里人称斤论两地贩售出去,为了并不是自己所犯的错误,沦为挽救家族声誉的工具。她至少应该保留最基础的一点知情权,她至少应该知道自己命运的走向,这样等宁国公母子之间的拉锯战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将还得以保存最后一丝亲情。

金玉忽然做了决定。她快步走回春晖堂,朝守门的彩鹬招手,低声道:“彩鹬,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西府里艾妈妈的干女儿是吧?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只能托付你此刻去办,切记切记,此事关乎西府里二姑娘的命运,万不能出一星半点的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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