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算得上诚意十足,初次登门,就带上了长子吴庚,似乎并不介意儿子被初次见面的娉姐儿审视相看。娉姐儿原本想着三日后吴家还席,请自己去香河盘桓的时候,为显女方的矜持,就不带红姐儿随行了,如今见吴夫人这般殷勤,似乎自己这边也得让她见一见红姐儿,才算得上礼尚往来。
她暂且按下心中的盘算,冲吴夫人露出笑容:“这位是吴夫人吧,今日光降,实在是蓬荜生辉。”吴夫人爽朗地笑起来,半点不曾掩饰惊艳,就热情地夸赞道:“郦夫人好生标致!这般年轻美貌,我初时还疑心是府上的娇客,几乎不敢寒暄了。”娉姐儿冲她微微一笑,又看向她身边有些腼腆的少年,笑道:“这位就是贵府的大郎罢,果真丰神俊朗。”
得了娉姐儿的称赞,那少年便从吴夫人身后出来,恭恭敬敬地向娉姐儿见礼。到得西花厅,他又端端正正地行了初次拜见长辈的大礼,虽然显得有些拘谨多礼了,但娉姐儿倒是很喜欢他的规矩,称赞吴家教子有方。
一番热络之后,趁着丫鬟上茶、布点心的功夫,娉姐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吴家人的装束。看得出来,为了今日的相看,吴夫人和吴大郎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裳,上头半点褶子也无。
吴氏并非望族,虽然在香河算得上是个小地主,其财力与底蕴却远远不能与郦府相提并论,吴家人表现得局促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这样郑重其事,也表现出对郦府的看重。
若娉姐儿还是从前那个娇养在宁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她或许要鄙夷对方的村气,并且对即将嫁入这家的官家小姐充满同情。可如今阅过一番世情,她觉得红姐儿若是能嫁入吴家,比许多生活在锦绣堆里,却不得不终日对着一块朽木的少妇幸福许多——譬如她自己。
娉姐儿与吴夫人闲话几句,套问了吴家的一些情况,又问吴大郎书读到哪里,随口问了一些学问上的事。吴大郎见娉姐儿挥洒自如,问出来的问题颇有水平,方知眼前这位贵夫人与自己平日接触的伯母、婶婶不同,胸中是有墨水的,不由肃然起敬。
娉姐儿考校了吴大郎的学问,却不禁有点失望。从小到大,她见过了太多惊才绝艳之辈,譬如谢载盛、余若时;血缘最紧密的一兄一弟,松哥儿与好哥儿也各有所长。如今考校了吴大郎,见他既不如好哥儿聪慧,又不如松哥儿严谨,不过是中规中矩。心里就判断此子虽然是位少年秀才,但未必有能力青年入仕,若无特别的际遇,一路苦读到三十来岁,不第个三五回,能在不惑之年踏入仕途,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当然,对于平凡百姓家,能在中年完成从庶民到士人的进阶,已经是非常令人羡慕的成就了。红姐儿若是嫁过去,以吴家的家境,加上她的陪嫁,前二十年也吃不了什么苦头,人到中年再得一个诰命的身份,已经是她身为没落勋贵家庭庶女能得到的非常不错的前途。
娉姐儿相看吴家,本就不是为了挑刺,见吴夫人为人爽朗,吴大郎又确实是读过书的,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更无意为难。她和气地笑了笑,顺着方才吴大郎提起的话题找了个借口,将他打发去了外书房:“世侄提到的那本注解,寒舍倒是有收藏,若你有兴趣,我便命人带你去书房一观,正好趁这个功夫,让家里的几位小娘子出来拜见世伯母。”
吴夫人心领神会,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吴大郎也明白过来,耳朵发红,仍是规规矩矩地先请示了母亲,再向娉姐儿道谢:“那小侄就谢过世婶了。”
娉姐儿望着他跟随洛水退出花厅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家里没个男孩,就是不便行事。否则哪里用得着自己寻由头,直接让子侄辈招待吴大郎就是了,平辈之间不仅少些拘束,也更好套话。难怪当年余氏为桃姐儿相看的时候,要从娘家借来许多嫂嫂、侄儿,可惜自己膝下没有儿子,家里兄弟姐妹的孩子年纪又都小。
想到年龄的差距,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后娘的身份,正是因为红姐儿并非她亲生的孩子,她的子侄才会与红姐儿差了这么多年纪。
念及此,娉姐儿不由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感慨。先前自己想到要为红姐儿说亲,还十分不情愿,如今却如此投入,真将她视若己出,一门心思为她考虑起来。看来巩妈妈所言不错,自己还真是嘴硬心软啊。
吴大郎走得干脆利落,并不迁延留恋,完全没有借着时间差偷偷窥视郦家小娘子的打算。娉姐儿很是满意,见他走远了,就回头吩咐道:“让姑娘们出来见一见吴家的世伯母。”
按照娉姐儿原本的想法,以为吴夫人只是来熟悉郦家的情况,与自己结交,今日不会带儿子来,所以她做了两套准备。如果吴夫人带着女儿,就让家里的三位小娘子出来交际,若吴家的女儿没有同来,就等下次再让女儿见过吴夫人。但吴夫人风风火火带着儿子来了,娉姐儿就吩咐下去,让女儿们今日停了课业,穿上出客的衣裳过来拜见。
不多时三个庶女鱼贯而入,娉姐儿扫了一眼,见她们都很老实,没在这时候玩弄什么小心思,颇为满意。
韦姨娘已经向自己投诚,维姐儿又是个心思简单的,倒不需要娉姐儿花太多的心思在她们身上。娉姐儿真正担心的还是红姐儿和纯姐儿两个,一方面怕红姐儿打扮得太过隆重,透露出与吴家相似的局促之气;一方面又怕纯姐儿故意使绊子,抢姐姐的风头,害姐姐出丑。
还好娉姐儿的担心都没有发生,纯姐儿似乎知道自己并非今日的主角,循规蹈矩之余,还有几分意兴阑珊,向吴夫人请过安后,就文静地落座,不再多话,也不曾抢着表现自己。红姐儿虽然有些紧张和羞涩,但在宁国公府受到的严格教养起了作用,并没有半点失礼的地方。
倒是吴夫人看向她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九天仙女,恨不得一下搂进怀里。
与吴家的初次见面,相当顺利,吴夫人简直将“满意”二字写在脸上,临别之际又拉着娉姐儿的手,热情地邀请她到香河坐坐。
娉姐儿见事情有了眉目,是夜就将吴家的情况同郦轻裘说了。郦轻裘前些时候才同娉姐儿转述了洪姨娘的请求,未曾想短短过了数日,娉姐儿就已经另外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惊讶之余,自然是大力称赞了娉姐儿对女儿的关心和办事的效率。至于对吴家这个选项本身,他却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不过是无可无不可,全权交给娉姐儿包办。
娉姐儿深知郦轻裘的脾性,本来也没指望他发表什么高见,只要他没有反对,就已经足够了。她便将吴家的请帖递给郦轻裘,叮嘱他要将休沐的日子空出来,随自己一道去相女婿。
郦轻裘却显得不大情愿:“夫人,那一日我已经和赵兄有约了……”娉姐儿瞪他一眼:“你和同僚吃酒作耍,什么时候不便宜?去吴家,事关你女儿的终身大事,我这个继母忙前忙后地操持,你这个亲爹却躲懒儿,没有这样的道理。”郦轻裘冲她连连作揖:“夫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若爽约了,同僚们都要笑话我,夫人就行行好,通融通融,就同吴家说我要当值,不得空么。”
娉姐儿气道:“又不是让你爽约,只是改个日子,还能把你们肚里的馋虫憋坏了?”她忽地狐疑地看向郦轻裘,“你该不会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安排,拿赵大人当借口搪塞我罢?明日我就给燕姐姐写信,要是从她那里得知赵大人有什么别的计划,拆穿了你的弥天大谎,我绝对要你好看。”郦轻裘眼皮一跳,忙笑道:“那是万万不会的,确实是赵兄约了我一道钓鱼来着。因为前一阵子他把休沐攒起来一气儿休了,所以日子不凑巧,只有吴家摆宴那一日有空闲,实在是千真万确的事。”
他解释了一番,又赔笑道:“夫人说得极是,为夫想了想,既然是为红姐儿相看,确实比给赵兄作陪要紧得多。这样罢,我回头告诉赵兄,钓鱼我就不去了,等我们从香河回来的次日,等他下了衙,我们改请他家来吃饭权当赔罪,夫人觉得可行否?”
如此就又要麻烦娉姐儿张罗一场家宴了,好在底下的人各有司职,娉姐儿也就是吩咐一番罢了,她叹了一口气答应下来,郦轻裘见状,少不得又是百般慰劳奉承。
三日后的清晨,娉姐儿就命车马房备了车,与郦轻裘同往香河的吴家。到得吴府,两家相谈甚欢,觥筹交错之间,便将吴大郎与红姐儿的婚事作定了。此事虽然有些仓促,却难得周全,也算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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