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将紫荆宫里里外外拾掇干净的时候日头早下西落,丹霞染红了翠云,一行仙鹤迎着霞光往蟠桃园的方向飞去。我不自觉地摸了摸秀发,顿生万千感慨,造物果然玄妙,得与失总是能做到相持平衡。虽然免去了我享受仙鹤们精致作料的洗礼,相对而言我的闲适生活似乎也到了头。
环顾一眼紫荆宫,真不知该称幸还是不幸!
“……花花。”
远处,传来一个令我头皮发麻的声音,不用想我也知道是瘟神。
左右顾盼之际方才发现想要寻一个藏身之地都难。偏偏那催魂夺命的叫唤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只好往殿阁内躲去。
“阿澈,你怎骗叔叔,亏得你父君时常夸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痛心疾首的声音自殿门内传来,一听便就是夜阑的声音,一想便知他又在教育天孙了。
我原本以为天孙只对我这个企图夺走他爹爹的人心怀愤懑,却不想在他那里竟是众生皆平等,哪怕是自己的亲叔叔也不舍得透露出丁点孩子该有的脾性来,“我就骗你了你能将我怎么样?别自诩着是我叔叔就是对我颐指气使,你不配。”
少年恶劣的态度并没将久守东蛮的战神惹恼,反而还放缓了语态与他言语,“叔叔知你心存埋怨,但不论如何你也不能因此牵怒他人,你父君不是常常教你不可存有害人之心吗?”
我伏在棂下点头频频,夜阑教育的真好,这孩子真真是缺爱的紧,倘若将来由他继承少君之位,这天界众生还不得永无宁日。
“住口住口,你凭什么在此训斥于我,我爹我娘亲尚且没有这样对我,你以为你是战神就了不起?就算你将我爹捉回来也没用,他早晚会带我回去的。”少年直将夜阑当仇人一般对待,目色中透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一通咆哮下来整个身体都在颤巍巍地发着抖。
“阿澈……”夜阑惊不能语,趋上前一步想要握住那个颤抖不住的身子却被他一手狠狠地挥开触碰。
“不许碰我,你这个坏人,我讨厌你……”
明澈澈的眼眸陡然间变得湿漉漉,可他就是倔强地不让水珠夺出眼眶。抑起头,恶狠狠地瞪视了眼夜阑,而后不甚留恋地朝后院跑去。
“这可怜的孩子。”
蓦然间,一声轻微的低叹自身侧传来。我一扭头,便瞧见那个令我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正与我同样的姿势伏在棂下偷觑着。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来了很长时间,只是我没有发觉罢了。
我僵硬地把头扭回来,对身侧的异物视若无赌。瞥见呆立在殿中久久没有动弹的夜阑动起了恻隐之心,原来是他亲自将太子捉回天界!难怪他对天孙这般容忍,他一定不想拆散他们吧!他一定不想的。
***
出了紫荆宫,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惦记起刚刚在宫中对夜阑剑拔弩张的少年来,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哪去哭了,本来无邪的年纪却遇上了此等事情,那颗稚嫩的心灵该如何承受的住呀!
“上神,再走就要掉河里了。”陡然间止步挣了挣被瘟神攥住的手腕。夜阑走后瘟神只说了句随他到外头走走,这便就一路深沉地攥着我的手腕来到了天河畔,路上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可谓罕见。
“哦……”瘟神这才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扫视了眼脚边淌淌的天河水。如魂魄重新附体似的,立时三刻便又恢复了常态。“花花,一日不见,你可想我了?”
面对着瘟神那张童叟无欺,老少皆宜的笑颜真真是教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我的身上又没有涂抹蜜糖,他为何就非得要追着我不放?我不明白,真不明白。而且明示暗示对他全然无用,拒决的言语他会选择性无视,无意中对他展露一抹微笑便会被揪住不放,继而穷追不舍,至死方休……
话锋倏转,我讪笑着指向天河那头浣纱的小仙子,“上神助人之心天界众知,小仙子在望着你呐!”我挑眉示意瘟神去给小仙子帮忙,这样一来便可转移他的注意力。
岂料,非但没有转移他的注意力反而还令他的注意力更加密集地集中到了我的身上,“花花,原来你一直记着我们初识的情形!你果真如我想象那样是一个长情之人,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们这便去鸿喜宫吧!”瘟神说风便就是雨,眉眼弯弯,神采奕奕的就像个披红带彩的新人,趋步上前便要来牵我。
“去鸿喜宫作甚?”我明知故问,后退着寻机脱身。
瘟神一怔,肩头颤了颤,笑比花儿灿,“你总是如此,淘气。”
“呵,呵呵,上神就是爱说笑,小仙可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就此别过了。”
“小心……”在我转身欲走之际被瘟神一手揽住了腰。我只是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结果听到一声扑通响,有人落水了。
嗳!这这这,我低眼瞅了瞅自己的罪魁祸手,瘟神他刚刚是想制止我踏进河里!结果……
“花花。”
在我打算潜逃的时候,趟在淙淙河水里的瘟神赫然喝住了我将将迈出的脚步,旋即用那双沾了水的湿漉漉的眼眸期期艾艾地巴望着我,“花花,人家落水了,你打算见死不救吗?”
我其实多么想要见死不救,偏偏脚下像是被注了铅似的,愣是挪不动半步。瞥了眼那及腰不过的河水,心道,如此清浅的河水也能溺死仙人?当我是傻的?
“上神,天河缓浅,你大可凭自己的力量上来。”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谁又知道我去拉他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上不去,你就过来拉我一下嘛花花。”瘟神倔强地与我拉锯着,递长了手往河畔上伸,沾湿的衣袖紧紧吸收住手臂,尤显臂长纤纤。
“花花……”见我迟迟不动,瘟神又再亲昵地唤了声,那哀怨的眼神瞧的我精神为之一振。妩媚,当真是妩媚的紧。
我忙不迭收起恻隐之心,用力拱了他一拱,“上神你行的。”
瘟神脱口而出,“……我不行。”
哗哗涉水声传来,却是瘟神迫不急待趟水而上的举动,一张润玉染就的面庞瞬见镀上一层红霞,失了阵脚一般向我解释道:“花花你要相信我,我行我很行,真的。”
“小仙素来便知上神勇猛无敌,你不行谁行。”对此我倒是比瘟神镇定的多,就不知他一反常态地羞赧起脸来为的是哪般。
闻言,瘟神竟然当着我的面忸怩了下,一派小媳妇副模样教我看的是一头雾水。
就连河畔那头浣纱的小仙子也亮起两瓣红澄澄的脸蛋盯视着河对岸的我们,想来我与瘟神的对话全教她给听了去,也不知我们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语言令她与瘟神的神态竟然如此之神似。未有多想,我扬声便朝着天河那头喊去,“小仙子,可需要帮忙,瘟神在助人为乐这方便很是在行的。”
我本以为那小仙子会羞答答地点头应允,毕竟瘟神在天界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且还是一枚至今单身、博爱又多情的上神。很少有蒙昧无知的小仙女可以抵御的了他那人神共愤的热情。可惜,在我将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雪衣仙子矜持飘离,落水瘟神彻彻底底栽了个五体投地于河中,徒留两根发带飘浮于水面,似要久居河下那般,一动不动地沉着……
我纳闷儿地转了转眼珠,他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为何一个两个都改走含蓄路线了。
待我回到紫荆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瘟神也不知受了何刺激,在我于心不忍把他从河里捞上岸的时候竟然二话不说便与我分道了扬镳,只是临了看我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含着脉脉深情,而是充满了郁卒与哀怨,好像山雨欲来之前的黑云压顶,教人莫敢直视,尤想回避。
“天孙殿下……”殿里殿外空空寂寂的,不知道那少年又跑哪去了。但只要一念及他与夜阑剑拔弩张的相对场面我便就忍不住担心,那孩子该不会跑去做什么傻事罢?
“喂,别叫啦!吵死了。”赫然间,一个不耐烦中透着朦胧的声音自茂盛的梧桐树上传来。
我凌空而上落在树端,居高望着那个蜷缩在叶丛中的身躯,“你,一直都在这上面休眠?”我惊讶于他在吵闹之后竟然还有闲情跑到树上来困觉,而且他还是一个全无修为的凡人之躯,这棵梧桐树在天界生长了千余年,少说也有十丈开外,他又是如何爬上来的?
“嗯。”天孙懒得理我,只是自鼻腔内哼了个声音出来,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
“日头正烈,天孙殿下若是想困觉还是到下面去吧!”我蹲下身轻触他的身子,一瞬便又缩回了手,“呀,你怎么了?”灼热透过衣裳,烫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别再唤我天孙,我叫阿澈。”少年圆睁睁着双瞳,犀利淡去,瞪的人不疼不痒。
我这人素来心肠柔软,更是对病痛中人爱心有加,这便顺着他的话哄他一哄,“好好好,我不唤你天孙就是,收起你那吃人的眼眸,留些气力。”说着弯身抱他。
起先他还羞愧于让我抱,挣扎着死活不从,“放开我,我自己下去。”
阿澈到底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郎,加上身子不适,三下两下便就屈服在了我的强势之下。他歪了歪脖子硬是卯足了劲儿不往我身上倚,好像要以此来证明他并无大碍。
“你可以将我放下了。”在我抱着阿澈脚尖堪堪着地的时候,他便就扭捏着想要从我身上跳下来,好像被我多抱一下会少块肉似的。
“行行行,你爱怎样便就怎样。”我弯身将他轻轻放下,并且嘱咐着他,“我去讨些药来,你回房躺着歇息别再到处乱跑。”看他那张泛白失色的面庞定然是中了暑气。
三伏天,别说他是个凡间来的少年,就是天界上一些修为较浅的仙家也不敢在日头正盛的时候出门,亏得他还胆敢爬到梧桐树上沐浴阳光,真真不愧为太子亲生,比乃父有过之无不及呀!
我这边还未踏出一步便就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是阿澈彻底将自己昏倒在了院中。
我摇头嗟叹,又重新将那他抱起,“如此还不是要劳烦我抱你回房,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学人家装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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