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流水浮生(一)

“这个冰灯真好看,你能送给我吗?”

“那可不行,我答应要把它送给妹妹的。要不明年你再来,我专门给你也做一个。”

“谁会年年到你家啊!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嗯……要不这样吧,我用木条搭个六角灯架,裁几幅画贴在它的框上,里面放支蜡烛,点燃就是一盏花灯了——冰灯天一暖和就化了,但是它能保存很久呢!”

“好啊好啊。但画得是你专为我作的——你要画我,还有我的狸奴!”

“没问题,跟我来!”

“相貌好,性子也好,”曾皇后收回投向屋外两个小人儿的目光,不无歆羡地感叹道,“易安,你是有福之人。”

“娘娘谬赞,”与书房中的唇枪舌战相比,两位妻子之间要融洽多了,“小儿生性朴讷,远不及公主殿下聪慧灵巧。有这样的殿下朝夕相伴,娘娘才是有大福气的人呢。”

“就怕她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曾氏接过沈蔚递来的甜酒,轻啜一口搁在手边,像是落下了一声叹息,“女子生来不由己,若失了父母的庇护,纵是一国公主又如何?还是颢儿好,天地广阔,不论贫富穷通,总有个适意的去处。”

隆武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女林萱为皇后所出,长子世焱的生母是位分仅次的玉贵妃。后妃恩怨乃宫闱私隐,不可为外人道也。但从皇后独念“父母之庇护”而丝毫不提“兄弟”来看,沈蔚料想二人的嫌隙应是不小,“世间苦怨,自囚常多于物役。娘娘镇日忧心忡忡,反倒教事情不好了,”她笑着宽慰道,“天地合气,男女同禀,虽为异业,竟无尊卑。殿下既有通博才知,又无柴米烦事,足可踰阃阈,见可出乡邦,娘娘又何必将她困于笼中呢?”

才知通博,故而识深,识深则洞观肆应、与世合宜,资藉殷富,故而从容,从容则称心自足、不需仰人鼻息。曾氏反复咀嚼沈蔚的话,很快心领神会。“易安,我曾羡君夫婿专情、儿女和顺,如今方知,你才是府中最值得钦佩的人,”她真诚地邀请道,“以后若有空暇,常来宫中坐坐吧。”

咸嘉十七年三月末,愁惨的黄雾压在北京城的头顶。春花凋谢,路断人稀,所有的茫然、恐惧与疯癫都咽着声响。晋王林鸿涛的铁骑在居庸关外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京城中的每一粒黄沙皆随之轻微颤抖。

野草扎在抛荒的田地里,在风中起伏摇曳。土路折过来,划过去,越来越狭长,越来越单调,几步升上去,几步降下来。两粒人马在黄浑浑的尘霾中飘荡,偶有飞鸟横掠头顶,很快迷失在天际的尽头,“陛下,还有一半的路程便到了。”

风沙顶面,林又清艰难开口道,“你倒是没有迷路。”

“臣供职礼部,天寿山曾来过数次。”

“便说提前探路又有何妨,恒之,你总是这样。”

大宣建国之初,燕王林演废侄自立,北迁都城于燕藩故地。因观天寿山群山环抱,碧水横流,合北辰四灵之势,得龙、穴、砂、水之妙,遂圈地八十里为皇陵禁地,葬大宣历代帝王于兹。

此处有泉水顺山而下,两两龙虎交合于诸陵前,而后众水朝宗,在七孔桥西汇为一股,蜿蜒折转,环抱如玉带三十余里。水裹山缠,罗城周密,天门地户,重重关锁,实乃万里挑一的风水宝地。越接近此处,就连尘雾也越发稀薄,轻霞薄绮之后,一条平整的大道箭矢般射向天寿山麓。二人在神道前下了马,徒步穿过巨石雕刻的望柱神兽与文臣武将,径直向定陵所在的大峪山走去。

定陵是林又清祖父、万历皇帝林彦堃的陵寝。他十岁登基,享国四十八年,为大宣诸帝之最。嗣服之初,由首辅赵涉川秉政,对内综核名实,起衰振隳,对外措意边防,绸谬牖户,一时海晏河清,国势几于富强。然至涉川死后多年静摄,兢兢化理之心日削月割。封章多滞,察采半空,加以矿税烦兴、征调四出,致使民生日蹙,边衅渐开(注22),大宣国运的衰落由此而始。“庙号为神者,民无能名之,”林又清站在定陵城墙上,眼望层叠群山浩荡奔涌,“恒之,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议先君。”

“事到如今,还论什么君臣尊卑,你只直抒己见便是。”

江永垂首不语。

“此处上不接天,下不连地,话出尔口,入吾之耳,又何惧为?”林又清见屡请他不动,索性放了狠话,“恒之,朕要追究你抗旨之罪了。”

“那臣便斗胆一言,”一阵沉默之后,江永缓缓开口,“神宗他……他很痛苦。”

“说下去。”

“神宗冲龄践阼,按例视朝,进学不懈,不可谓不勤勉,使贤纳谏,励精图治,不可谓不聪睿,垂裳而治,犹能乾纲独揽,北慑虏,东慑倭,西、南、北再枭叛镇,不可谓不圣明,然而中道倦勤,益嗜酒色财权,轻臣工、戕民命、任阉人、纵群小,竟至民乱决水东流,门户纷然角立,建虏趁势坐大,国事不可挽回。观其平生,则前矜奋而后怠惰,前崇俭而后骄奢,前圣明而后昏聩,前后判若霄壤,人性果可以岁月变化乎?”江永密切观察又清的脸色,见他不曾动怒,才继续说道,“臣在翰林,遍读我朝实录,见世宗初政,如剑铓出匣,晚年竟一意玄修,大兴营建,筑斋宫于西内,弃权柄于宵小,又见宪宗之偏信奄嬖,武宗之耽乐嬉游,先帝之嫉谏悦佞,固知此非帝王之失德也,实有外物以造之。”

“万历十二年殿试(注23),神庙问诸生,‘朕乘乾御极十有二年,于兹夕惕晨兴,永怀至理。然纪纲饬而吏滋玩,田野垦而民滋困,学校肃而士滋偷,边鄙宁而兵滋哗,督捕严而盗滋起,厥咎安在?’”江永脑力惊人,竟将六十年前殿试考题的一部分原文背出,“然而三年之后,神庙再次主持殿试,考题却变为‘无为而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捡垃圾(火葬场)

一纸婚契

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
×
何处问长安
连载中不窥园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