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第十八章

“确实是搞清楚了。说真的这有点麻烦,必须他自己自愿告诉我才行,不然他的伟大先祖就会在我面前劈死他……”

“在你面前劈死他?”李/明夜奇道,转念一想却又了然。诚然提佐克确实是那远古天人和伟大先祖的现世锚点之一,然而这儿毕竟是神佑屏/蔽区,距离慈悲之岩又何止万里之遥?即使是法相,想要通/过如此微薄、遥远而又脆弱(指提佐克本人,相对靳一梦而言)的锚点,投/注足以杀死靳一梦的力量,那也是天方夜谭。既然如此,出于性价比的考虑,当然还是直接掐死提佐克更方便省心了……

靳一梦耸耸肩:“总之,提佐克在一次与树野人的小规模冲/突中,发现了那些扭曲侏儒的秘密——那些看起来很像猴子的怪物,其实是他的同/胞。”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而毛戈人/大祭司对此做出的解释是‘诅咒’,树野人背弃了毛戈人的信/仰,背弃了伟大的先祖,于是伟大先祖诅咒他们,要让他们承受肉/体扭曲、智能退化的野蛮和痛苦。在获得解释后不久,他就被长老会从慈悲之岩上丢出去了,长老会还给他说,对天人的虔诚信/仰想必能令他从环绕岛屿的风暴中幸存……嗯,反正他真的幸存下来了,就是不知道那帮老家伙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高兴。”

李/明夜终于睁开眼,看看靳一梦,又看看提佐克所在的那道/门,叹了口气。“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她忍不住爆了一句中文。

“是吧,而且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靳一梦话未说完,内间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这惨叫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发出惨叫者必然身处可怕的折磨之中,而他所承受的痛苦,也在无形中扩散出去。就好似投石入水,惊起一圈涟漪。

对于靳李而言,只有微风扑面般的感受,只是这阵风并不清爽,而是充满了恐惧与痛苦的恶臭。但门外响起砰砰两声,为他们守门的海盗守卫摔倒在地,然后一同发出尖/叫。充满痛苦的灵能涟漪迅速扩散,同样的事很快就发生在更遥远的地方。“不会吧!”靳一梦皱起眉嘀咕了一句,却也没多少犹豫就起身。

李/明夜当然能看出靳一梦的用意,稍一思考/后,她跟着站起。“他可能还有些用,我试一下,不行再说。”她说完便在原地消失了。

痛苦的灵能波涛在下一瞬间平寂,就像开始前那样突然。靳一梦稍一查探,便即了然,遂打算去往底舱。他的目光落在阿尔法/身上,“一起来吗?”他问。

阿尔法正在专心看书,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理都没理他。

“好吧。”靳一梦耸耸肩,走了两步又回来,“刚忘了说了。”他对阿尔法说道,神情严肃,但话语里隐藏有一丝笑意,“不要以为用分/身就可以耍赖啊,说好了的,连续工作八小时要休息。可以三班倒,不能连轴转。”

阿尔法大怒:“你烦死了!”

.

此时此刻,就连热衷于自我折磨的苦修士,都无法想象提佐克正在经历的痛苦。

每一根骨头里的每一丝骨髓都仿佛变成了沸腾的开水,将骨骼煮熟,内脏里好像塞/进了一团又一团带着倒刺的鱼钩,随他每一个最微小的动作而滚动,撕/裂所有脏器。大脑在沸腾,意图煮熟他的颅骨,而皮肤像热蜡般融化,渗入每一缕肌肉与每一粒脂肪的纹理。他应该在惨叫,这惨叫由内而外迸发出来,像一根炽/热的铁棍,从喉/咙捅破耳膜……他在喷血,又好像,在喷火。

是火,火烧起来了,每一点闪烁的火光都是神灵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甚至无暇思考,他不过是欣喜地向至高无上的天人祷/告,禀报对方,自己发现了祂的同/胞……然后痛苦就降临了。并不是简单的惩戒,他能分清这个,祂要他痛苦万分地去死。可为什么?他不能明白。

忽然之间,太阳降临在眼前。他用融化的眼睛看着那一轮太阳,从巫术幻视的灵之海迷雾中骤然升起。在灵能者超脱俗世的凝视中,灵之海是变化莫测的多彩迷雾,凡人的灵魂则是蜡烛的光芒,在迷雾中浮沉飘摇,但这一尊不一样。这是一轮环绕着恢宏星河的伟大太阳。就像真/实的太阳一样,这轮太阳亦有黯淡的部分,其表面浮动着不少黑斑,但璀璨的炽/热光辉一刻不停地吞噬着它们,鼓动起它们的热情与生机,好让它们光耀如昔。

我正在对你说话,太阳对他说,于是他听见了。看着我,只看见我。

思绪奇异地平静下来。痛苦依旧,如炽如沸,但神思清/醒,这加剧了痛苦。为何我如此痛苦?他绝望地询问。求求你,救赎我,让我解脱。

我救不了你。太阳回答他。睁大眼睛看看,困住你的正是你自己。

我自己?他赶忙低头看向自己,发现果然如此。那灼烧他灵魂的火从他的灵魂之内迸发出来,明亮的、纯白的火焰,构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锁链,而锁链上遍生荆棘。它们束缚着他的肢/体,迫使他跪在地上,品味每一寸痛苦。它们如此坚/硬强大,而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根本无法挣脱。

奴/隶的后代,是否永远是奴/隶?太阳用雷鸣般的声音隆隆询问他。你是如此的虔诚,愿意向你的神明奉献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于是你的神明承担了这份责任,实现了你的愿望。你自愿把你的一切送入他人手中,由他人替你背负。既然如此,为何/在他人实行这份权力时,又寻求解脱?

我……

他茫然地思考,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他生来就是如此,从一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要敬奉神,因为正是神的恩/德,赐予了他的出生。神的使者传授他知识,神的信/徒教授他技巧,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神明的赐予,每一次强大都是神明的赞赏,而他的所有成就都是神明的意愿。他生来就是如此。

如果你把你的一切都视作他人的赐予,那么他理所当然就能将其剥夺。太阳说道。工具由主人制/造,工具的定义由主人赋予,这个道理没错。

但我是人,他说。

是吗?我看不出来。太阳似乎笑了一下。永远都不要否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因为这正是是人和奴/隶的区别,也是你之所以被称为人的关键。在遥远的古代,没有多少生物有幸拥有这一关键:思想,又或者有人将其称为智慧,虽然在我看来,思想其实只是智慧的种子。

他茫然地看着太阳。

太阳视若无睹,只是喃喃自语,全然不顾他是否能理解。即使我再仇视觉者,太阳说,也不能否认祂的伟大。这是通往自/由的钥匙,人人生而拥有,却又何其宝贵!这样与生俱来的珍贵财富,我不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何总有人宁可将这把钥匙托付给他人。人是什么?不过是一坨血肉,一个灵魂,飞禽走兽也是如此,与人没有区别。但人之所以是智慧生物之一,是超脱于飞禽走兽与我手里这把止血钳的存在,正是因为人的灵魂中蕴藏有思想,开启自/由之门的钥匙。一旦失去这把钥匙,人也就不能再被称为人。

——所以,告诉我。你是人吗?

他凝视着太阳。好像过了良久,几乎一辈子的时光,又好像仅仅过了一秒钟。痛苦仍在持续,但不再有/意义,因此变得可以承受。我该怎么做?他虔诚地询问。伟大的存在啊,请您指引我!您为我指出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一次,太阳沉默了很久,直到他心生忐忑。终于那伟大的存在再次开口,第一句便是否定。

我并不伟大,太阳说,这条路也并非从未有人走过,因为我正走在这条道路上,我知道该如何做。站起来。

我站不起来……

站起来!

太阳的声音就像雷霆的咆哮。他吓了一跳,接着便开始尝试。挣脱束缚是如此的痛苦,随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锁链与荆棘就更深地扎入肢/体,在他体/内灼烧。如此恐怖的折磨,几乎让他失去力量。然而每当这时候,每当他想休息,每当他想放弃,他都能感到太阳的注视……如此炽/热,几乎令人疼痛,他从中汲取到恐惧,与此同时,也汲取到勇气。

——一旦轻言放弃,一旦无法依靠自己站立,他就会被无情抛弃。他轻而易举地认知到这一点,而这甚至比死亡更令他恐惧。但他的勇气也因此而生。他知道自己必须足够坚强,坚强到足以达成对方的期望。

终于,他站起来了。

锁链与荆棘绷紧到了极限,骤然地崩断,火焰也因此熄灭。他仰望着太阳,精疲力尽,然而心情激荡,满腔热血。他本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他做到了,他成功了。现在,他等待着。

太阳没有再开口。

在他陷入不安和迷惑之前,烘托着太阳的星光银河汹涌而来,在一瞬间淹没他。银河清凉得接近寒冷,却并非凛冽刺骨,反而令人感到柔和。就像在最炽/热的盛夏浸没入溪水般舒适。

疲累涌上心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忽然放松/下来,便再也难以支撑。他强打起精神,用/力眨了眨眼,忽然间便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已经回到了物质世界之中,而这意味着他脱离了无法自控的濒死之境。他在神威与天罚中幸存,今天以前,他决计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能经历这一切而活下来。

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好像隔着一层脏污的毛玻璃。提佐克忍不住看向“太阳”方才所在的位置,接着他便看到了那名女子。

她看着他,俯视着他,用三只眼睛。她的目光深邃,有实质的力量,那是大地般沉稳深厚的磅礴,无穷无尽亦无畏的坚毅和勇气。这样的眼睛只属于真正的强者,就连“美丽”一词的形容,都显得太过单薄……这一瞬间,他只感到了解脱。

——就像漂洋过海孤苦伶仃的旅人,与风浪搏击,与饥/渴为敌,与绝望作战,终于踏上了广阔博大、无边无际的陆地。大地般强大的女人,光辉璀璨的神明,滋养众生的母亲。

“神啊……”提佐克吐露/出模糊不清的话语,面庞上滑落泪水,“神啊……”他昏迷过去,却无比安心。他知道自己已经真正得/救了。

.

当靳一梦慢悠悠晃进底舱时,李/明夜已经完/事。她正斜坐在一张沙发上抽烟,另一只手轻轻抛动天机之骰。那凯伯水晶制成的法/器上下翻飞,勾勒出命运的轨迹。

“你决计无法想象,那座岛背后的故事究竟有多有趣。”李/明夜笑着说道,“我只说一句——我在提佐克的记忆中看到了那名‘偶然穿过风暴登岛的幸/运儿’。”

“你认识?”

李/明夜扬扬眉,最后一次抛起骰子,在半空中便截住。她吐出一口烟雾,悠然开口:“我不认识他。听说他现在已经很苍老,但在提佐克的记忆中,他的容貌还像任何一个正值壮年的半神一样年轻,一张漂亮脸蛋。这才是他本该拥有的面目,毕竟他今年应该还不到一百岁。我能轻易认出他的身份,你要是见到他,想必也能一秒就认出来,因为我们认得他那和他一样漂亮的好儿子。”

“斯帕罗。”靳一梦挑挑眉,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合理。慈悲之岩风暴环绕,而那风暴并非自然,乃是无懈可乘的神明魔法,要是没点运气之外的真本事,如何能够登岛?前任加勒比海的海盗王者,当然有不止一点的真本事。“如果是斯帕罗,那他去慈悲之岩,应该就不是偶然了。”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心愿罗盘当时就已经在他儿子手里了,对吧?”

“还没有,不过时间很接近,相差不到一年。”李/明夜微微一笑,“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亲爱的,比我们经历的一整件事都要有趣。可怜的提佐克生活在这样有趣的事情之中,却对此几乎一无所觉。”她顿了顿,又道:“好吧,这是不确切的。他对此有所察觉,遗憾的是,他看到了每一件‘事实’,却没有洞察真/相。”

——在敌对一方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将一个有/意配合的灵能者灵魂引渡至奥利西欧的神国之中,对李/明夜而言并不困难,紧随其后的则是对入境者记忆与命理的探查,这也并不算难事。从物理角度上来说,记忆不过是存储在大脑内部的生物信号罢了。对于一名灵能者而言,其记忆本身确实拥有力量,但这并没有改变记忆的本质。

——提佐克的精神虽然受创严重,但大脑中存储记忆的组/织毕竟没有死,更何况这名灵能者此时已经将李/明夜视作神明,毫不抵触?他的灵魂对李/明夜几乎是完全敞开的。只是他毕竟处于昏迷状态,其大脑中提取的记忆缺乏其主人引导,极其纷杂混乱,主观意愿与客观事实更是混杂不清,真真假假颇难分辨,因此需要李/明夜稍微分析理清……而她做这些顶多只需要几分钟。

——环绕慈悲之岩的风暴,环绕图特加的风暴,以及女海神科莉布索的威能;天人们野心勃勃的仆从,亚特兰蒂斯与海神教的宿怨,困锁强大/法相于现世的异术;戴维·琼斯毫无征兆的背叛,树野人突如其来的退化,斯帕罗不合常理的老迈……年轻英俊的海盗王子隐藏身份,潜入图特加,邂逅情窦初开的女祭司。如此浪漫。

是命运不经意间的推手,是因果中不可察的引力,还是一场精心策划、发酵了千年仇/恨与愤怒的复仇?让背叛者败于背叛,死于绝望。即使是现在,李/明夜都不能完全确定,但她能洞悉它们之间微妙的命理纠缠与命运涟漪。这一刻,她简直爱上了这次历练。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有趣。

“真希望贝塔赶紧干完活儿。”李/明夜长长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陷入柔/软的椅背里,“我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并不足以令我感到安全。但是,看在奥丁那件海德伦斗篷的份上!该死的,我真该多打包十几二十件回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跟斯帕罗谈谈了。”

灵能对话是心灵之间的沟通,这种沟通可以理解成“想到啥就说啥”,所以就算是李明夜都很难撒谎。这也是李明夜突然对提佐克提到觉者的原因。

————

大家可以发现,提佐克其实并没有摆脱对信仰的依赖,只是换了一个信仰对象。

对这个结果,李明夜其实是稍微有一点失望的,而且可以说是有点莫名其妙,她不大理解提佐克为什么突然信仰到自己身上。她喜欢忠心耿耿的工具,因为确实很好用,但她真正欣赏的一直都是不知天高地厚野心勃勃不甘人下的家伙。这也导致命运团队主团里几乎全都是这种人,除了冈恩。

所以大家其实可以发现,李明夜几乎是从来不跟下属谈心说信念讲情怀树立价值观,都是简单粗暴地给资源给机会给钱,给完了就叫下属赶紧去干活。这很好,但其实不够好,因为混到李明夜的份上,她的对手也不会缺资源缺钱缺机会,就很难受。

李明夜管理手段中缺失的这一部分,一直都是靳一梦暗地里给她补足的,所以大家其实也可以发现,命运团队所有人都跟靳一梦更亲近。这一卷开始,李明夜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有琢磨改进,但好像改得有哪里不对就是了……

————

继续回收伏笔……

这一卷除了借个背景,其实跟加勒比海盗没多大关系。

嗯,还借了人物模型。

杰克船长帅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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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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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寻归途
连载中惊尘针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