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第一章

靳一梦仍然是微微笑着,没有回话,只是脑海中又冒出一些回忆。陈柏小时候很胖,圆/滚滚的一个肥球,拧一把能榨出二两油,遂得名胖子,雅号麻球。后来陈柏上初中,不仅开始谈恋爱注重形象,更是开始抽条,整个人唰的一下瘦下来,一路瘦到现在,这两个外号便逐渐没人提了。只是后来认识陈柏的人不知道麻球这个绰号,便总是会纳闷为何大家都叫他油条……呃,麻球拉长了难道不是油条吗?

“你他/妈/的,怎么可能?你尸体都让人给挂树上了!”徐少秋兀自不敢相信,“我还雇人把你抢回来,把你烧了埋西山了,你……我/操,我埋了个啥?”

放/屁,老/子尸体是自己亲手埋的。靳一梦不易察觉地撇撇嘴,心念一转,大概明白自己应该是被仇人挖出来鞭尸了。对这个结果他略微有些不爽,但也没有太过在意。“那是‘高欢’,不是我。”他顿了顿,又问一句:“抢回来的时候,烂了吧?”

“废话,早烂了,都烂透了。”

“烂了就好。”

徐少秋眼珠一转,若有所思。他本来就是情报官,天底下心眼最多的那类人,只是被老朋友死而复生一事搞得太过震/惊,以至于乱/了方寸,才显得有些愣头青。现在靳一梦给出了这样的几句话,他立刻就依据职业本能自己脑补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版本——然后他的火气就上来了。

徐少秋对着靳一梦后背狠狠锤了一拳。普通人倾尽全力的一拳在靳一梦看来屁都不算,他没理也没躲,径直往前走。徐少秋则跟在后头一路咆哮:“够狠的啊,你!瞒了老/子三年!你姥爷没了,老/子办丧事张罗,你姥姥孤零零一个人,老/子接到自己家当自己姥姥照顾,你那个破墓地,老/子掏钱买的,结果你他/妈一回来,居然问老/子还能不能给你□□?你要装死好歹吱一声,真跟我说你想走,难道我会拦你?你——”

“既然知道自己办的是假证,就不要说那么大声。”靳一梦淡淡打断了他。前方是保安亭,一个护工打扮的中年妇女正搓/着手紧张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审视她,走到她面前,“你就是蔡艳芳的护工?”

靳一梦的声音很平静,但神情极冷,近乎肃杀。以他如今境界气场之强大威严,等闲有穷都可能被吓出心律不齐,更何况承受他目光的仅仅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徐少秋跟在他身后,尚且呼吸一窒,护工自然更加紧张,嘴唇翕张,心跳如雷,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起来下一秒似乎就要晕倒了。

“带我去看监控吧。”靳一梦移开视线。他也不是故意吓人,是真的心情不好,“我妈死了,我总该要知道为什么。”

.

其实靳一梦跟他/妈蔡艳芳是真的不太熟。他对蔡艳芳只有两个大体印象,第一是疯,第二是漂亮。是的,就是这么浅薄,毕竟他们的相处时间真的很少。

靳一梦年幼时父亲意外亡故,家里一下子失去顶梁柱,蔡艳芳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打工养家,度日很是艰难,不得已之下欠了一些外债,只能更加努力地打工,实在顾不上孩子。彼时靳一梦的爷爷奶奶已经病故,姥姥姥爷便打算接手照顾这对母/子。于是顺理成章的,母/子二人从军/区大院搬了出来,与老人住到一起。这其实是个很正常的选择,唯一的缺陷在于:蔡艳芳真的太美了,因此很容易被人记住。不论是曾经的亲朋好友,还是债主。

当时还是千禧年/前,治安尚且有些混乱。母/子二人住在军/区大院时,债主还不敢放肆,谁敢在部/队头上动土?但他们住到外面时,一些麻烦就找上/门了。蔡艳芳是个要强到父母帮还债都不愿意的女人,长得比花还美,脾气比铁还硬,因此自然不愿屈服,被/逼到极处时,情急之下就要拼命,拼命拼不过就要跳楼。毕竟是军人遗孀,债主也怕闹出人命,因此只能退去。这一局是她赢了,但这样巨大的精神刺/激、长期的精神情绪压力与过/度操劳,却终究是种下了祸根。在那之后不久,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几乎无解的疾病。以当时的医/疗技术水平,不可能痊愈。

当时大家都对精神疾病没多少概念,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就连蔡艳芳自己也是。于是在这一段时间中,蔡艳芳一直徘徊于债主上/门的那一天里,在那一天中,她差点掐死靳一梦,差点砍死她父母,差点把上/门家访的老/师和搭讪的路人推到马路上的滚滚车轮下,而最后一位报了警。终于她被强/制隔离,关到精神病院治疗,自那之后,靳一梦就很少再见到她。当时是1990年,另一个宇宙的这一年里,李/明夜还没有出生,而他也不过10岁。

蔡艳芳的状态时好时坏,最好的时候甚至被接回了家——然后她认为自己已经痊愈,便偷偷停药,试图重新回到社/会,能够自食其力。这也是靳一梦对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时期,是自他有知以来,她对他为数不多的一些温柔。可惜好景不长,停药后她的精神疾病再度发作,她隐瞒不说,努力伪装,以为自己能靠意志克服,可惜她的意志无法战胜疾病。她又被送回精神病院,而她的病也因此愈加根深蒂固。

那是最便宜的一家精神病院,其目的并非治疗,仅是看/守,形同监狱。但靳一梦没有阻止,他那时才16岁,他明白姥姥姥爷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钱了。这对老人已经为子孙倾尽所有。

每当靳一梦回顾自己的一生,都认为自己所做的最自私的事情,就是考离——更准确的说法是逃离。他逃离了北/京,去新的地方,寻找新的开始。那是种自毁般不顾一切的强烈冲动,新生或是死去。后来他开始挣钱,并不多,虽然沾染人命,他却勉强算是安心,作为儿子他救不了老妈,至少也得给她换一家更好的医院。随着钱也越挣越多,医院也越换越好,终于他看见一飞冲天的机会……一步的急功近利,最终导向万/劫/不/复的结局。

靳一梦上次回原生宇宙,主要是处理他的遗产。他得到了一个令他欣慰的数字,足够家里人富贵一生。老妈姑且不论,不要再变坏就很好了,他对她的希望是过得舒服就行,尽量能治好……但他衷心希望姥姥姥爷在辛劳一生后能拥有一个安稳的晚年。

直到四十多分钟前,这两个希望中的一个破灭了。彼时他在白塔大厅中,身边是李/明夜,陈柏则在他面前。休个假回趟家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却突然来送他,脸上笑嘻嘻的,眼眸深处暗藏忐忑。

“欢哥,啊不是,梦哥,我得跟您说个事儿。是这样,我上次回去的时候……你姥爷……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嘛,身/体又一直不好……”陈柏被靳一梦瞬间锐利的眼神震得一激灵,招供般迅速交代道:“人已经没了。”

越是突发事/件,越是情绪激动,靳一梦便冷静得越是迅速。这是他习惯成自然的条件反射。因此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表现,只轻轻哦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这都得怪少秋!”陈柏立即回道,“是这样,你那时候不是死了吗?少秋把你找回来烧了埋在西山,还他/妈傻/逼兮兮地给你搞了个碑。他寻思碑上要是写高欢肖诚这些,烧了纸怕你收不到,就觉得反正那帮老缅也不知道你叫啥,干脆用的你真名……”

“……”靳一梦着实有点无语。我把我自己埋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挖出来烧掉,缅甸缺那一块地吗?不是,徐少秋为什么要去挖他??他究竟是怎么知道他死在哪座山里,又是怎么挖到他的???

“然后呢,你也知道,平时老/爷/子那边主要是少秋在照顾,但你以前偶尔还会回去过个年打个电/话嘛,这次四五年连个信儿都没有,就只有钱一笔一笔地汇,时间久了老/爷/子心里就打突突。结果去年,应该是去年吧,正好赶上清明少秋去给你烧纸,少秋的司机说漏嘴了,也不多就漏了一点,结果谁知道老/爷/子行动力这么强。他一寻思,这西山,他们家老人也不在那儿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就自己偷偷去了,一查你名字,墓碑就在那儿竖着,当场人就不行了。”陈柏竭力装得若无其事,但通讯里的声音泄/露了他的心声——他感到非常难过,竟至于有些哽咽,“欢哥,少秋尽力了,真的。他是靠着我们一路升/官发财,但也没有亏待我们。我这次回去,他把我们两家子人都照顾得很好,就只有老/爷/子出了事,但他也是没办法。对了,他还给你/妈换了个护工,之前那个退休了嘛,现在这个我验过,人还不错,老实本分。”

“把她姓名电/话给我。”靳一梦的声音冷静依旧,“这次回去以后就用不着她了。医生治不好我妈,我给她治。”

“你给她治?”陈柏一怔,旋即恍然,“哦,难怪你这次回去要带上嫂/子。”

“我说的是我给她治,你别说漏嘴。”靳一梦警告道。他既不缺精神系功/法,又不缺物质系功/法,解决精神分/裂症的生理和心理性/病变根本就是手到擒来。李/明夜知道蔡艳芳有病,但他仍然希望李/明夜能直接见到一个正常的蔡艳芳,而不是迷糊呆滞的病人,或歇斯底里的疯妇。

“好,保证不让嫂/子知道。”陈柏便笑了,“阿姨要是真能好……嗨,总算有件好事儿了。”

——此时此刻,靳一梦正在监控室里,屏幕上是蔡艳芳,身边是徐少秋和护工,还有疗养院的住院医师和数名领/导。除了靳一梦之外的所有人都很紧张,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在看监控,而蔡艳芳……

蔡艳芳在看一把椅子。

虽然监控的分辨率很有问题,但这间病房看起来仍然干净而舒适。这是一个附带盥洗室的单间,东西并不算多,却有空调和电视。床脚、桌角等尖锐部位都用海绵层层包裹,所有电插头都上了锁,所有架子都做了额外加固,窗户也被锁死,只能开一条仅容手腕通/过的小/缝。电视正在透/明塑料柜里工作,屏幕上放着连续剧,都市爱情剧,蔡艳芳却没有看电视。她仍然看着那把椅子。

“本来,本来……确实不应该有这把椅子的。”住院医师结结巴巴地解释,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我们所有病房里都没有放椅子,都是有人要用才带进去,用完了就拿走。椅子是活动物体,以前出过事嘛,尤其是您母亲这样没有束缚又有一定攻击性的病人,虽然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但还是得小心。这个事情我们也宣贯过,但是,但是……”

“我才离开不到5分钟。”护工忍不住哭了出来,“芳姐经常藏药,把药片压在舌/头底下或喉/咙里面,就是不肯咽下去,我一不注意她就吐掉。这次就被她吐掉了,药吐到地上脏了,我就只能再去领药。我就离开了5分钟……”

靳一梦注视着监控中的蔡艳芳。在通俗认知中,精神病人基本都是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凄惨形象,但她头发整齐,甚至还有点造型,可见经常修剪;她的衣服很干净,身材几乎算是丰/腴,可见照顾精心。得益于以上两点,年近60的、被精神病和生活重担折磨了三十年的蔡艳芳,在粗糙的视/频画面中仍然很是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曾拥有怎样震慑人心的美貌。她静静地看着那把椅子,身躯微微晃动,数次抬起手又放下,似乎打算做什么,又执意不想这样做。

“我猜测,您母亲应该是又出现了命令性幻听的症状。”医生说道,“她正在同它对抗。”

忽然间,蔡艳芳急速抬头看向病房的门,下一刻她冲向那把椅子,将其一把抓起,扑向窗户。这时病房的门才被打开,护工回来了。她离开时根据条例规定锁上了门,这使她失去了阻止悲剧的最后机会。护工尖/叫着冲向蔡艳芳,但她已经用椅子砸碎了窗户,然后……

视/频里只剩下瘫倒在地的护工。屏幕前的所有人都看着靳一梦,紧张万分。就连徐少秋也是。

靳一梦没有任何表情,“麻烦给我倒回去再放一遍。”他的声音很平静。领/导还没有开口,值班人员便直接开始了操作,很快蔡艳芳就又回到了屏幕上。

又是一遍放完。靳一梦沉默了片刻,“再倒一遍。”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从容,但众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方才还有些许交谈与咳嗽声的室内一下子彻底安静,好像被夺走了空气。护工迅速抬手捂住脸,浑身哆嗦,泪流满面,医生眨了眨莫名泛红的眼眶,移开视线。

“我来。”徐少秋哑声说道。他挤开值班人员,低下头操作电脑,在蔡艳芳距离镜头最近的那个画面按下暂停。“你们这边,平时的监控有吗?回头我让人来拷一份——”

“不用。”靳一梦摇摇头制止道。

于是徐少秋便也安静了下来。没有人离开,没有人说话。靳一梦静静地注视着屏幕上的蔡艳芳,约两三分钟后,他终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再度开口:“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尽力了,把她照顾得很好。”他随后看向医院领/导,“但我还是建议你们给窗户装上栅栏。”

“是,我们有考虑过,但也有家属反映,这看起来像监狱,对病人的身心健康不利。”领/导苦笑道,并立即作出保证:“我们会尽力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靳一梦点点头,看向徐少秋:“我妈她,已经火化了吗?”监控时间显示这件事发生于4个月前。

“我已经处理好了,她……也在西山。”徐少秋顿了顿,“跟蔡老/爷/子一起,就在他旁边。”

那就是都烧了。靳一梦目光一黯,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你处理得很好,麻烦你了。钱我会打给你,不能让你劳心劳力又劳钱。”他拍了拍徐少秋的手臂,转身打算离开,身边围着的一圈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还有证/件的事情,我回头发资料给你,帮我弄一下。”

“哎,你干嘛去?”徐少秋追了上来,“你是不是又想玩失踪?你还没给我解释,你——”

“这几天我应该都会在北/京,有的是时间解释。”靳一梦没有停步,但也没有甩开对方。在踏进电梯之前,他陡然间停住脚步,望向走廊外……这里是9楼,走廊外唯有虚空,以及盛夏的炽/热阳光。

“怎么……”徐少秋话语忽然一顿,接着便往外一挤,挡在靳一梦与走廊栏杆之间。电梯里的人疑惑地看着二人,帮他们摁住了开门键。徐少秋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二人等下一班电梯,于是门就合上了。

靳一梦瞥一眼徐少秋故作若无其事的紧张神情,笑了笑,掏出烟自己点了一支,然后递了一支给他。“我没想跳楼。”他解释道。况且这个高度也摔不死他。

“这可说不准。”徐少秋点起烟,深深吸了一口,“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你搬走了,我们还老是去找你玩儿。反正又不远嘛!结果门卫看我们烦,不让我们进,那就只好你出来。你姥爷家大院里西边那堵墙,两三米高吧,看着就吓人。你有门不走,每次都从那儿跳出来。”他的语气很轻/松,很显然,他在竭力说一些愉快的话题。

“那个墙啊,我记得。”靳一梦笑了笑,呼出一口烟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门,每次都爬那堵墙吗?”

“嗯?”

靳一梦附到徐少秋耳旁,用揭/露秘密的语气悄悄说道:“因为我怕高。”

“扯!”徐少秋压根就不信。

“我真的怕高,小时候。”靳一梦轻轻笑了一声。他一手搭在徐少秋肩上,另一只手拿着烟,微微侧过头,看进夏日的烈阳里,神情一如凝视遥远的回忆。阳光打在他脸上,把他的瞳色照得极浅,水晶般清澈透亮。“我妈那时候还在家里,她经常有幻觉,幻视幻听那些……有一次姥姥姥爷出去工作,我自己在那里玩,就听外面很吵,她在尖/叫,一间一间的找什么东西,把门撞得山响。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打开门去找她,她一见到我就冲过来,说有人要害我们,他们已经来了,然后就把我抱起来冲出门,一路冲到5楼。就在楼道里,她抱着我一边尖/叫一边躲,还跟空气打架,最后好像实在打不过了,就把我放在楼道的台子上,自己也爬上来……还好她嗓门儿够大,所以在她抱着我跳楼之前,邻居先找来了。”

“你……”徐少秋沉默片刻,只能说:“她只是想保护你。”

靳一梦点点头:“我知道。”他抖了抖烟灰,又深深吸进一口烟,“她其实有挺多吓人的事儿。像是……她说自己是一根黑色的竹子,姥爷是莴笋,姥姥是菊/花。她说陈柏是狗,鬣狗,你是蜜獾,这两个动物她没见过也不知道,我问她长啥样,她形容给我听,后来我去查了书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她说我是蛇!很大的那种蛇。”他突然想起身上还带着尼德霍格,不由眼神微变,却是笑着继续往下说:“然后她就纳闷,为什么竹子能生出蛇来,她应该生竹笋才对,就想拿刀剖开自己找一找。她还经常说,家里到处都有人,在我们看来是阴影的东西,在她眼中都是黑色的人,一件放在床/上的衣服都能让她尖/叫……说来也真是奇怪,她有这么多吓人的事儿,吓到我那么多次,但我只怕高。”

“因为你怕高,所以你才经常爬那堵墙?”徐少秋有些无语,但一想到这是靳一梦,却也释然。就靳一梦那又臭又硬的破脾气,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有这么大一个弱点,接受自己竟然有怕的东西?这家伙从小到大都软硬不吃,只有激将法对他最管用。

“对。”靳一梦点点头,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所以我后来就不怕了。”这时电梯又到了,他便走进电梯,徐少秋也灭了烟,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电梯门徐徐合上。“咦?这烟头……”徐少秋突然惊讶地轻呼一声,“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他嘀咕道。

“你不会是看到烟头动了吧。”靳一梦冷静地吐槽道,“这句话有点像我妈。”

徐少秋恼/羞/成/怒:“都说了是老/子看错了!”

靳一梦淡淡一哂,没有再开口。徐少秋一直用眼角余光瞥他,似乎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但顾虑到对方的心情,却也只能闭上嘴。最后他终于想到一个话题,正打算开口说话,电梯到一楼了,靳一梦走出了电梯。

我/操!徐少秋暗骂一句,跟在靳一梦后头一溜小跑。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走路看起来并不匆忙,其实速度快得离谱,之前却没这感觉,可见靳一梦一直在放慢脚步适应他。而现在,他似乎不怎么想等他了。

于是徐少秋逐渐从小跑转为快跑,好在路并不长。靳一梦离开这栋住院楼之后,目标明确、无比娴熟地往旁里一绕,顺着卵石步道经过一个花坛,又拐弯,绕过一棵树,再拐弯,走过一座小桥……终于他走到另一条卵石步道上,停步。他面前是一小片修剪整齐的草坪,草坪位于另一栋住院楼下,如茵碧草上竖着两个公园漫步器,一旁的花丛欣欣向荣,蓬勃繁盛。

——而他脚下是一些陈旧的、渗入卵石与水泥路面缝隙的血渍。

徐少秋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见到这个地点,微微一怔后旋即恍然大悟:“你怎么知道在这儿……”他忍不住看向靳一梦。

刚才那间值班室里有整个园区的监控,靳一梦只看了一眼,已经在大脑里把园区结构图画出来了。他此刻没有心情去解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破事,只是盯着地面看了两秒,又闭上眼感知了一下,终于睁开眼,向徐少秋询问:“是当场死亡吗?”

徐少秋点点头:“是。阿姨走得很干脆。”

靳一梦闻言直接闭上眼,半晌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尸体已经烧了,死亡地点没有灵类活动的迹象,一丁点都没有。作为一个经验阅历如此丰富的角斗/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此刻,就算是李/明夜出手,从坟墓中挖出那两坛骨灰,又从骨灰中还原出两具躯体,再施以复活石那起死回生的妙法……

——他最多只能得到两个由他记忆构成的血肉幻影而已。

我已经能救你了,靳一梦心想。我明明能救你们,只差一点点,一百三十多亿年里微不足道的一年零六个月。我也能经常回家了,而且我还很有钱,很多很多钱……我之所以遭受这些,你们之所以遭受这些,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吗?

“时间是度量世间万物的尺度……”靳一梦喃喃说道。假如以时间来度量,我还需要变得多强,才有资格打捞起过往的历/史,挽回失落的遗憾?而这个想法是否又太过不知天高地厚?毕竟,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你说什么?”徐少秋没听清。

“没什么。”靳一梦摇摇头,“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放心,我不会跑,我还指着你给我□□……对了,来个全/套的。”

“……你他/妈/的。”徐少秋嘀咕一句,多少有些不放心,走了两步又回头看。

虽然靳一梦本人对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了相当精准的感应,但他还是习惯性瞥了一眼战术终端里显示的时间,“一小时能办好吗?”

“你丫做梦呢!”徐少秋终于再度咆哮,考虑到对方的心情,骂了一句之后又强行收敛,非常忍气吞声地承诺道:“一天,一天后给你。”

“那么慢。”靳一梦撇撇嘴。当初回李/明夜娘家的时候,李唯一都是退休的人了,照样俩小时就搞定了。

“现在都快下班了,下班你知道吗?下班!而且你要全/套,麻烦的要死。哎对了,这次你要叫啥?”

“李/明夜,女,25岁,23也行,反正要超过20岁。照片一会儿发你。”

“等等,啥?”刚走了没几步的徐少秋噌地转身——然后他就震/惊万分地发现,面前已经空了。空空如也,空空荡荡。

阳光灿烂如火,世界清晰明亮。

.

离开常青精康园之后,靳一梦先是去银/行给徐少秋转了一笔钱,再一看时间还早,又去租车行租了辆车,付钱时顺手买了份地图看了两眼。背井离乡多年,他对北/京已经很陌生了。

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靳一梦回程时开得并不快。眼看着一辆辆车从他旁边超过去,还有人不爽他开得慢,刻意超车来别他,他也只是慢腾腾地开着,没有任何提速或反超的冲动。直到后方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的车终于决定放弃,转弯消失之后,他才提起车速,恢复了正常偏快的行驶速度。

手/机“嗡”了一声,屏幕一亮,是条短信,来自徐少秋。靳一梦瞟了一眼,没点开。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回小区的路上,靳一梦路过一个新开的广/场,意外发现一家店门口人头攒动,一堆人或打伞或戴遮阳帽,竟是不顾炎炎夏日排起了长队,旁边还有几个卖冰棍遮阳伞手持电风扇的小贩,抱着裹了棉被的纸箱卖力吆喝。他有点好奇地用感知探了一下,发现那是一家苹果体验店,门口广告显示店内有一批Iphone4到货。

靳一梦看了眼时间,又估了一下队伍长度,觉得应该没多大问题,遂找了个地方停车,也加入了排队的行列。他们以后会经常来这个宇宙,既然如此,买本宇宙通讯工具就有点必要了。跟战术终端比起来,这极受追捧的新一代智能手/机,落后得简直像一只掉了一半珠子的算盘,但毕竟……本宇宙土著应该不太能接受“用意念就能打电/话”这种事。

更何况,靳一梦其实很喜欢排队。他喜欢这种很简单就能打发掉时间的方式,喜欢置身人潮之中的热闹,喜欢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却并不喜欢参与其中。在排队时他可以放空思绪、胡思乱想或做自己的事,也不用担心掉队,前面的人进一步他就挪一步……再加上战术终端、一副随便插在裤兜或移动通讯设备上的有线耳/机,以及一份遮脸套餐(即墨镜口罩),排队就变成了所有“与陌生人打交道”活动之中,靳一梦最喜欢的那一件了。

靳一梦一边排队,一边悄悄把战术终端插上手/机,导了一张角度比较像证/件照的李/明夜照片进去,并转发给徐少秋——下一刻,来自徐少秋的短信果不其然如潮水般涌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啰嗦,靳一梦撇撇嘴,一条都没点开,转而用手/机连上网,认认真真补起了时事新闻。

半晌,“帅哥,帅哥?嘿,哥们儿?”身后的人拍了拍靳一梦。他茫然抬头,这才意识到前方多了一截空地,旁边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在犹豫要不要插队。靳一梦微微一怔,往前几步,填上空地。

“真是的,哥们儿你排队认真点嘛,什么东西那么好看啊!”身后人抱怨道。

靳一梦顺口道:“我在看……”他话语忽然一顿。他刚才在看什么来着?那一行行字,一张张图,清清楚楚,却又混沌不明。

其实以靳一梦惯常的脾气,根本就不会回答,这次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挺意外。好在那人也并不是真心想问这个,只是接着继续絮絮叨叨抱怨一通,什么天气太热,什么女友崇洋媚/外,什么女友快过生日了,什么好在一年就这么一次,不然他就得像新闻上那傻/逼一样去卖肾……抱怨一会儿之后,见对方没有回应,便也收声闭嘴了。

在正常情况下,以靳一梦的实力境界与战士本能,方圆数公里中的一切环境变化、人员活动、魔法波动乃至智慧生物情绪意志变化,都应该历历浮现于他的心灵之中,即使他并非刻意。如今他虽然是休假状态,数百米的感知范围还是有的,决不至于出现“险些被人插队”这种囧事。因此直到被惊醒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危险——若是有人对他不怀好意,那么只需要在手里拿把刀,就有可能伤到他。

就像伤到任何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一样轻/松简单,而他却对此浑然不觉。当然,在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有人这样做。

靳一梦望向眼前的长队,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李/明夜真的需要这台手/机吗?想必是不需要的,买回去也是放着。要知道就连全息通讯仪这样切实用得上、并且作为议员必须经常使用的高级通讯工具,她也一向是放在秘/书那里。科蒂议员在全息网上颇为活跃,但那些鼓舞人心的演讲、那些热情洋溢的互动、那些感人肺腑的文案,那些深明大/义的倡导,没有一条是她本人发的。

差不多得了,他心想。这世上有太多的失去,但人还是应该向前看。

.

正当靳一梦打算脱离这支队伍时,忽然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广/场。

一只毛绒绒、圆/滚滚、胖乎乎的熊猫大玩偶向他走来,蹦蹦跳跳,憨态可掬。在靳一梦从震/惊诧异、逐渐转为柔和温存的注视下,这只胖熊猫走到他面前,抬起圆乎乎的小胖爪冲他挥了挥,然后翻开腰上的小/腰包,在小包里选了选,掏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靳一梦看了看那支举到他眼前的棒/棒糖,又看了看胖熊猫,忍不住笑了。墨镜后,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于是眨眨眼深呼吸了一下,方才接过那支棒/棒糖。“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他对熊猫说。

胖熊猫抬起两只胖爪捂了一下大圆脸。

“好,我不认识你。”靳一梦笑道。他扬起棒/棒糖晃了晃,“那谢了啊。”

胖熊猫叉着水桶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拽住靳一梦的手臂,将他拖离了队伍。靳一梦倒也从善如流,嘴里叼着棒/棒糖,握着胖熊猫的小胖爪,在路人的惊呼侧目中走向广/场。他不知道她想干嘛,也对此并不在意,她想怎样他都无所谓。二人的速度都很快,而她看起来目标明确,于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目的。

——那是另一个圆/滚滚、胖乎乎、黄澄澄的皮卡丘玩偶,身高与靳一梦相仿,正在烈日下跟一群小朋友合影。合影完之后,皮卡丘同样打开腰包,掏出棒/棒糖散给孩童,掏出商场传/单发给一旁的大人。

胖熊猫拍拍靳一梦,挥起圆爪,利剑似的向皮卡丘一指。去!

“我也要穿?”靳一梦失笑。

胖熊猫更加坚决也更加用/力地指了一下。

“好好好……穿就穿,跟你一起发传/单。”靳一梦笑着说道。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身来,紧紧地抱住胖熊猫。他抱得很用/力,胖熊猫温柔地回抱着他。隔着厚重毛绒的织物,他几乎能感受到玩偶服下方那具女子身/体里,温暖、规律而又强大蓬勃的心跳。

与他自己是一样的频率。

靳一梦一开始是没发现李明夜悄悄跟着他的,他真正发现她是从监控室出来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李明夜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她虽然没有现身,但也开始明着做一些事,比如收走靳一梦抽完的烟头,以防徐少秋回头拿这个烟头去做检查。

靳一梦一直没有很详细地跟李明夜说自己的童年,主要就是不想提,而且提了心情会不好。他不喜欢被人同情,即使是李明夜。但李明夜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了解他的过去,他也不会反对,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两个都不用把这些事摆到台面上来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李明夜说: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在他看来,她想知道,那就知道一下,知道了就过了,别来问他。他不想倾诉,不想被同情,也不想被安慰。

李明夜很明白他的想法,这是他们俩之间的默契。不过她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他。

————

顺便问一下

还有谁记得当年的爆款诺基亚5300,以及当年的机皇N97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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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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