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恍惚间嗅到一股梵香。
指尖交握下,她那缕灵力抽丝剥茧,带着神思瞬间置身于古寺钟鸣,佛音袅袅之中。
一株菩提枯木下,念无相身形清癯,引掌中无根水浇灌在树根上。刹那间枯木逢春,枝叶蔓生,树身上三千姻缘红结随风飘摆,随后不慎落下一条来。
飘带轻柔挂在佛子的海青上,他微微怔愣,指间不由覆上红结。
于是,繁茂的枝叶之上传来一声呼唤:“念霖。”
念无相听到这声音却不看向树顶,反而猛地回头,向谷粒所在的方向凝视而来。这一眼韵满罕见的愠怒,她被其中威势喝退出去,才察觉这便是念无相的心魔。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谷粒回过神依旧诧异,琢磨这和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特殊癖好。
她正想传音去问,心神振颤,眼前一黑,两人当场来了个阴阳互换。
几次三番的引神出窍,谷粒明显反应迟钝,加上受到念无相的心魔波及,头痛欲裂,气海之下有一股无法掌控的力量轩然作祟。
于是,面色苍白的佛子便堂而皇之靠在矮他一头的小道姑身上。
嗯。
我靠我自己,天经地义。
谷粒眯起眼,懒洋洋默念清心咒压制作祟的意念,手上捻着灰白僧衣的边角,传音入密:“你说这回我们会换多久?”
身旁念无相鹤势螂形,将她那副皮相带出三分林下风气,扶着她回道:“你渡了灵力入我体内,只怕比起先前被滚滚咬破手指,交换的时间要更久一些。”
谷粒后知后觉:“你与那只猪崽灵神相通?”
念无相终于纠正:“……不是猪,虽胖了些,确是天竺鼠。”
谷粒抓回重点:“这么说来,你我接触越是亲密,互换的时间就越久。”
念无相无声默认。
谷粒没忍住,调戏道:“那若是我们双.修,岂不再换不回去?”
念无相敛尽眼角眉梢的心绪,纠正道:“万法有始末,破开缘起,自然回归本途。”
谷粒勾唇笑了:“佛子这话,果真想与我双.修不成?”
念无相:“……”
罗汉僧实在看不过眼俩人如此黏黏腻腻,眉来眼去,硬是挤进二人之间的空隙,隔出一座山海,将谷粒半是搀扶半是绑架地架在肘臂间。
这一活动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罗汉僧又脚下虚浮起来。
谷粒无奈传音:“你们禅宗莫非伙食不行?一个个都这么病病殃殃的,看着就虚。”
念无相默默看着挂了彩的和尚扶着枯槁的和尚,眸色转深,不置可否。
见念无相垂眸不语,谷粒只当说错了话将人惹恼,撇了撇嘴,转而学着念无相的语气拿腔拿调道:“衲僧并无大碍,长老还请放手。”
罗汉僧满怀敌意地怒视面前妖道,并不知晓壳子里装的是他一心想护住的白菜。
“佛子心境有损,不可勉强自己。这位施主与您男女有别,还是贫僧背着稳妥……”
话没说完,谷粒便收到念无相传音:“不可。”
谷粒觉得场面好笑,极力控制着表情装冷淡,面目抽搐着看向坠在最后的谭师弟:“长老亦有伤在身,还烦请这位谭施主,给衲僧行个方便。”
谭师弟一脸懵然,念无相道:“去吧。”
谭师弟深深看一眼六师姐,便将本命剑收束于背后,上前双手恭谨地搀扶面前的假佛子前行,仿佛师姐后半生幸福都拴在了他小小的身板上。
谷粒扬眉,觉得如今的剑宗少年正经又靠谱,比起季师叔强了不知多少倍。
此时天光已现端倪,碍于一场雨势的酝酿,像是冬日起了风沙的边境,昏黄且分界不明。
谷粒在谭师弟的搀扶下,逐渐走出刚登基的叛贼帝王六亲不认的步伐。
紧随其后的罗汉僧不由越走越慢,眼神转到另一侧,见人家鹤鸣山的两位弟子清雅出尘,对比之下更是一口气哽在胸口。
不,他们灵隐禅宗的佛子,绝不认输,今日就是荒野横尸,他也要力求让佛子堪破妄念,恢复如常。
罗汉僧清嗓,开口道:“无相佛子……”
“子”音未落地,便见前方三人突然停下步伐折身回来,气势汹汹越过怔愣当场的罗汉僧,扬长而去。
罗汉僧:“……”
昏黄天地间,一群张牙舞爪的行尸以难以理解的速度袭来,罗汉僧总算明白三人为何那副模样,连忙将佛子的仪态举止抛到一边,卯足了劲儿回身追上去。
破风声中,四人靠吼交流着。
谷粒沉声快速道:“不能回那处院落,符中灵力已然散尽,如此大批量的行尸,撑不过一炷香。”
谭师弟道:“啊?那要怎么办?不如,我留下能拖一时是一时,你们快出城去。”
谷粒一听来了脾气:“放的什么屁话。”
罗汉僧连声道了几句佛号:“佛子,佛子不可妄语啊!”
见谷粒一脸吃瘪,念无相浅笑着解围道:“正事要紧。”
谭师弟点头应是:“没错,那,我听六师姐的。”
几人同时将视线落在念无相身上,他怔愣一瞬,只好提醒谷粒:“衲……听闻小法师的无相禅视万法为空,或许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罗汉僧一听顿时急了。
好狠毒的妖道,这是要拿他们佛子当诱饵转移视线,好方便自己逃跑。佛子与人为善哪里能识破如此奸计,他正欲阻拦,谷粒已经应声:“好。”
好什么好,你不长毛的脑袋是用来当摆设的吗?
谷粒想了想,她又不会无相禅,徒有其表可没用啊,念无相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或许是有什么其他法子。
于是传音道:“和尚,你有办法?”
念无相几乎是同时密语:“让这二位先离开,小僧身上有些事情,不便让更多人知晓。”
谷粒明白了,一个急刹回马,风灌进衣袍鼓起舞动的曲线。
她未回头,平静中带着一丝壮烈安排道:“罗汉堂长老,你且带这位谭师弟先行离去。衲僧留有后手,你们走了,方无后顾之忧。”
长老将信将疑,不愿离去,谭师弟也叫喊着“我辈剑修,同生同死”。
谷粒没辙,求救的望着念无相,得到后者叹气:“二位莫非听不明白,你们太弱,在这只是拖累。”
谷粒:“……”
虽然很牛,但看着自己的脸顶风作案还是有些不爽。
罗汉僧自知这话没错,气势减弱,将矛头对准毒舌的念无相:“那她呢,贫僧若没看错,这位施主还只是固元境界吧。”
嘿,听到这熟悉的言词谷粒立马就来劲了。
从前她八年筑基稳如老狗,嘲讽也就罢了,如今一日之内连升三级,还想让她憋屈,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学着念无相惯常的语调开口,试图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一样,她乃是衲僧的心灵支柱。”谷粒垂眸竖起单掌掌心,用尽全身的演技,淡然道,“长老,佛说要有光。”
罗汉僧:“……”
佛说一切都完犊子算了。
打发了这两人跟着滚滚往角门出城去,谷粒终于双肩一塌,恢复成那股懒散劲儿,看向挺如松柏的念无相。
念无相安然回视:“施主这是要让衲僧尝点苦头。”
谷粒像个浪荡的花和尚,从念无相腰间解开芥子囊,摸出一柄拂尘,数张符纸,嬉笑道:“这,事出有因,权宜之策,佛子多多担待嘛。”
若放在以往,这个圣洁的光头必然已经宽容大度的将此事一笔勾销,可今日,他只是浅笑了一声。
谷粒见自己的脸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难免冒出鸡皮疙瘩,便耐着性子问:“佛子笑什么?”
念无相一边主动将脖子上的芥子须弥解开,放入谷粒掌心,一边凝注她的表情,幽幽发问:“施主方才在衲僧念界内,可曾看到什么?”
凶相毕露的行尸已追至身前,如今天色大亮,他们都不会再恢复理智,看来惨象已是无法挽回。
谷粒手中符纸当即飞出,在双方之间画出一道蓝色隔断,那些行尸咫尺之间无法得逞,变得越发狞恶狂暴。
做完这些,她再与念无相对视,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执着,只得叹气轻声道:“念霖。”
又补充道:“念霖,我只听到这一声。”
念无相此时已经眯缝了双眼,不知思索着什么打量面前人,与以往的气质不说是大相径庭,也绝对算得上明晃晃的不对头。
谷粒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怎么,你要在此地杀了你自己吗?”
念无相似是回神,闭了闭眸子,轻哂道:“怎么会,施主叫得出衲僧的名字,合该算是友人。”
他看着面前逐渐碎裂的屏障,继续对谷粒道:“既是友人,衲僧的秘密知晓一些也无妨。”
谷粒:。
不,我不想知道。
可惜,念无相并未给她留不听的机会:“衲僧的血对这些魔煞之物有些奇效,它们要来了,你不妨一试。”
于是,屏障像蓝色冰晶迸裂开的瞬间,天空落下一滴雨水在谷粒脸上。
尸群仿佛被雨水浇筑了更为浓厚的力量,向二人扑来。
谷粒只来得及咬破手指,伸向面前腻子粉打了一脸的行尸。
反正是念无相的身体,不试白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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